第53章 【13】(第2/3页)

孟千姿也是这想法:“我问过水鬼那头,他们并不知道‘水精’是什么东西,家族中也没有什么特别的物件和收藏,那这水精,很有可能指的就是祖牌。其实,仔细想想,水鬼家这百十年来出的事,桩桩件件,都跟祖牌有关。”

神棍豁然大悟:“所以你来湘西,下这片悬胆峰林,剖山取胆,究其源头,是为了水鬼?”

脑袋在绳子上垫久了,难免有点不舒服,孟千姿欠起身子,抓过背包塞枕在头下:“也不算‘取胆’,我上头七位姑婆,对这事始终犹豫不决,一来没人知道山胆到底是什么,二来山-->>

胆悬置,已经几千年了,姑婆们不想也不敢去冒然动它,总觉得动之不祥。”

“我段太婆倒是来过,但她当时的记载,对沿路的艰险记述得很详尽,关于山胆,反而着笔不多,只说‘一块蠢石,不过尔尔’,我段太婆这人,凡事随心,喜欢的话,芝麻绿豆大的事也不吝啬笔墨,不喜欢的话,再重要也一笔带过。”

神棍不由得咧嘴傻笑,觉得段文希此举真是深得他心:人生嘛,就该尽量铺排在让自己喜欢的事情上,比如辗转万里的“科学研究”,比如一时兴起的隔空对酒。

专为探山胆而来,却八个字以蔽之,真有个性。

但这个性,让孟千姿不得不劳动这一趟了。

“所以最终商量的结果,是让我先过来看个究竟,看看,总没关系的。”

说到这儿,她自嘲似地笑:“只是没想到,我刚到湘西就出师不利,杀出个莫名其妙的白水潇。最初,我还搞不清楚她想干什么,但越到后来,我就越笃定事情跟山胆有关。”

她转头看江炼:“我想,从山鬼大发请帖开始,她应该就已经窥伺在侧了。那一晚我去钓蜃珠,她没准也偷偷跟着。”

江炼心中一动:“她看到了我们起冲突?”

孟千姿点头:“第二天宴席,她也在,老噶在宴席上打听图样,被我们叫走询问,然后我们又跟着老噶出发,应该也落在了她眼里。”

“她一路跟着,先一步进了老噶家,杀刘盛,又拿走金铃,应该是想制造混乱、拖延时间,让我们把重心转移到凶案和对你的怀疑上,暂时搁置山胆这件事。也就是说,她从一开始,就在百般阻止我和山胆的接触。”

“后来阴差阳错,她被你救了,还被送去了云梦峰,她就将计就计,想搞出更大的事来,那天晚上,她直奔三楼,估计不是想杀我,就是想绑我。”

江炼接过她的话头:“其实真让她到了三楼,杀你绑你都很难,毕竟她的高香,对你起不了什么作用,但因为有了美盈那一出,加上我适当……表现了一下,你被绑走了。”

还敢提这事,孟千姿哼了一声,好在他后来将功补过,她也就不斤斤计较了。

“成功绑走我,让她喜出望外,开始考虑得更周全,要知道,山鬼中不止我一个人可以取山胆,杀了我,还会有第二第三个后来者,她会穷于应付,所以她先给我放蛊虫,又给我烧高香,试图控制我,让我听话。”

江炼插了句:“我又表现了一下。”

孟千姿又好气又好笑:“是,她没想到,我居然逃出去了,而且那声势,一路直取悬胆峰林,她这下慌了,也顾不上什么从长计议了,只想先把眼前的祸患了结。”

所以才有了那一晚破人岭的倾巢而出,以及片刻之前的,数万只黑蝙蝠横遭火焚。

神棍忽然想起了什么:“不对啊,山胆制水精,山胆又不制她,她这上赶着忙什么劲儿……”

说到末了,喃喃自语:“她背后是洞神,难道洞神也怕山胆?但那个洞,又刚好在悬胆峰林的上头,这位置,真是,跟看守监视似的……”

随便吧,这些都留待后议,孟千姿暂时,也无暇顾及那么多了,反正,白水潇是下不来的,而越近山胆,他们就越安全。

江炼看向前路,远处,隐约可见峰林的耸峙巨影。

他低声说了句:“悬胆峰林,难道是悬在山上的?”

料他也猜不着,孟千姿偏不说:“快睡吧,我得养足精神,待会见胆,可得费大力气,到时候,你们就见识到我的本事了。”

江炼顿了一两秒才开口:“待会才算见识到你的本事,怎么我们先前见到的,都不够格算是本事吗?”

他侧头看孟千姿。

为了驱赶虫螽,头灯的光没有全关,只是调至最暗,在这微弱的光里,江炼看到,她已经闭上了眼睛,长长的微翘睫毛,像是刚自光里搅出,睫尖还粘带了点光流,唇角微微挑起,弯出一个很美的弧度,回答:“是啊。”

还“是啊”,真是一点都不矜持,那骄傲劲儿,再不掖住,就得溢出来了。

江炼也闭上眼睛,还想着她刚刚那个笑,自己都没发觉,那笑,也去到了他自己的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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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是这一日经历的,还有听到的,都太杂了,江炼入睡后不久,就开始做梦。

一个梦接着一个梦。

先是梦见地底深处,不断搅动和行进着的巨大地窟,又梦见悄寂无人的营地里,有具尸体尖刀插喉,血顺着刀身,不断往下滑落……

还梦见大火,无数火蝙蝠簇拥来,化作漫天火云。

但突然之间,这一切都不见了。

只剩下浓得化不开的夜,山里,蜿蜒得看不到头的山路,还有啪嗒啪嗒,鞋底拍打山道的声音;呼哧呼哧,跑得几乎喘不上气来的声音。

渐渐地,他看清楚,那是他在跑。

他很小,比被况同胜捡到时要小多了,只五六岁的样子,穿着破棉袄,老棉鞋,右边鞋子布纳的鞋底已经脱落了一半,脚步起落,那鞋底也跟着起落,像脚下执拗地粘了半条舌头,怀里紧紧抱着个不大的、但是满满的布口袋。

拐过一条急弯时,脚下一绊,一下子摔了,那个布口袋跌落开,里头的东西撒了大半,有圆圆的大白馒头,还有五颜六色、塑料糖纸的水果糖。

他赶紧爬起来,也不顾磕了一身泥,撅着屁股,手忙脚乱地把东西捡起来,重新塞进布口袋里,抱起来继续跑。

风声呼呼,树影摇动,云团聚合,虫音细碎,所有这一切,渐渐融作一个女人的声音。

这声音铺天盖地,嘈嘈切切,无孔不入,钻进他的耳道,震磨着他的脑袋。

——阿崽,快跑。

——记住,你叫江炼。

——一直跑,别回头,这辈子都别再回头。

又过一个急弯时,也不知道是为什么,他的步子迟疑了一下,停住了。

再然后,他回过头看了一眼。

视线的尽头,山坳深处,有一团跃动着的熊熊火光,风把火焰扯成长条,撒向各个方向,特别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