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10】

下午, 孟千姿换了辆车, 房车固然舒服,但实在hold不住接下来的路了,听路三明那意思, 现在还算好的, 最后那段路, 别说这种四轮驱动suv了, 连拖拉机都进不去——当地接待的山户还在想办法。

日暮时分,孟千姿见识到了这办法。

十一头骡子组成的骡帮。

赶骡子的农工有四个,来自广西百色, 是被当地负责接待的山户重金从就近的工地上“挖”来的:据说大山里太狭窄崎岖,兴建工程的话大型机械根本施展不开,运送石子石料等等,只能依靠骡子这种最原始的运力。

车队到达时,十一头骡子一字儿排开, 如待检阅, 每头骡背上,除了留出坐人的位置外, 都已经满载装备,骡脖子上还各挂两三双雨靴, 滑稽而又好笑。

十一头骡子, 只能坐十一个人, 骡工为了省钱,甘愿卖力气不坐, 那去掉孟千姿、江炼、神棍、路三明四个,就还能坐七个,这七个人,必须精明强干能办事,还得包括向导和医生,一番挑拣,辛辞自然被排除在外。

辛辞乐得不去,只把孟千姿该吃的药托给路三明,路三明捧着那药,如奉纶音,自觉肩上的担子又沉三分。

负责接待的山户姓皮名丘,人送诨号貔貅,此人长得人高马大,一身腱子肉,因为貔貅是能转灾化厄的吉瑞之兽,所以山户出任务时,多喜欢和他结队,图个吉利。

一见面,貔貅就向孟千姿检讨,说是知道来的人多,奈何骡子少,只能找到这几头了。

孟千姿不明白为什么不能用脚走、一定要坐骡子,不过也懒得问,人家这么安排,必有道理。

至于骡子不够,她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山鬼办事,很少全员投入,一定会在后方留个后备的营地,那些剩下的人,正好留作备用——这样一旦出什么事,还能有个策应,省得像水鬼那样,一灭灭一窝子,连发生了什么事,都没人能说得清楚。

江炼上骡子时,还担心骡子上已经驮了这么多东西了、不一定能应付得住,牵骡的人满不在乎,用蹩脚的普通话向他吹嘘:“我们在山下往山上运石子浇高压线杆,一次驮一方石子,有两百公斤呢,一天上下九趟都没事,你放宽心。”

……

一列骡队,就这么向着山内出发了,道路狭窄,没法并驾,只能单列行进,辛辞远远目送,觉得那队列越走越纤细,到得后来,像是一列蚂蚁没入莽莽苍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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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到半程时,孟千姿就明白这骡子和雨靴的用处了。

去五百弄乡,并不需要翻山越岭,之前车队已经翻过太多山头了,这一片恰是个地势偏低的盆地,只不过是盆地上散落太多大粽子石山而已,而那些石山是没法爬的,只能在石山之间的“弄”穿行——现在是夏季末梢,这儿雨季刚过,地被泡得宛如沼泽,一脚下去,湿泥能齐到大腿根,那几个骡工已然宛如泥人,骡子也好不到哪去,四条腿都没在泥里,远远看去,像是只用肚腹浮在泥上游走的怪物。

打头的貔貅回头跟她解释:“现在还算好的,前一阵子雨太大,这弄全淹了,底下的漏斗眼下不去水,这些石头山跟淹在水里的岛似的。”

这道理,就跟家里的洗菜池子差不多:平时是可以下水的,但是水一大,或者下水口淤积的杂物一多,那口子就堵住了,得慢慢放水,或者动手去掏——大自然的积水放水,可比洗菜池子慢多了,但凡多泡上几天,那泥地就松软得不能看了。

貔貅怕孟千姿她们坐骡子无聊,还往后分发地图:“这个,是路老哥吩咐我做的,我们参考山谱资料,又根据段太婆上一趟来留下的那些照片,标注了可能的住户点,但不知道哪户是阎罗住的,实在打听不到了。”

纸张哗啦有声,一张张往后分发,颇似学堂里往后传试卷,那几个骡工一点都不好奇,只顾赶骡子走路:他们这骡帮,除了运石子外,也搭过不少视察工程的人,那些人嘴里聊的,什么绩效啊、考核啊、卫星图啊,尽是些他们听不懂、也不关心的。

后头的神棍往前头喊话:“那个皮……貔貅啊,段小姐当年为什么要去五百弄乡呢?”

貔貅见他喊话怪费劲的,就晃了晃手里的对讲机,神棍这才留意到,自己骑的这头骡背上也挂了一个,刚好奇地拿起来,就听到貔貅的声音从里头传出:“段太婆当年,不是只去五百弄乡的,她那属于巡山,去了很多地方,只是到五百弄乡之后,不知怎么的,就结束了,没再往下走了。”

神棍叹了口气,想说什么,又咽回去了:因为实在不会用这高级玩意儿。

还能因为什么啊,多半是遇到阎罗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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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终到达五百弄乡时,天已黑透,每头骡背上都备了照明设备,还有手提式探照灯,那光打出去,可当真强劲,把周围一隅,照得如同白昼。

可是那一隅之外,黑得太过浓重了,这儿废弃之后,没有再开发,却像是比从未开发过还要原始,因为不长林木,所以没什么生物来栖,静得有些可怕,光柱打出去,不时被巨大而厚重的石块阻断,那就是峰丛粽子山了。

路三明硬着头皮向孟千姿建议:“孟小姐,你看,要么今晚先住下?”

他自觉这安排不是很到位,但即便是一大早赶骡子进来,走完这淤泥路、探完那些废弃的住户点,也要到晚上了,也就是说,不管什么时候来,这“住一晚”总是免不了的。

都到这了,那是肯定得住下的,孟千姿擎起探照灯往周围扫了一圈,这范围内有几幢房子,大多塌朽了,那些采石搭起来的,墙体倒还都完好,她吩咐路三明:“你派人四下看一圈,捡大的、比较牢的石头房子,大家凑合一晚吧。”

没想到的是,连这“凑合”都没机会。

前去查看的人回来说,因为这儿每到夏季就淤水被淹,这几十年下来,都不知道淹过多少次了,那些木头房子,自然已经朽得跟棉絮似的,即便是石头房子,内墙外墙都是一道道的水线,而且长满了石苔青藓,日积月累,新长的固然是密密麻麻布满墙面,那些泡烂了的,就堆在屋里,滑腻如浆,臭不可闻,即便硬着头皮清扫,那味儿也祛除不了,在屋里站个一时三刻都受不了,更别提是住一晚了。

这就棘手了,这儿的烂泥地虽比路上的要硬实些,但五十步笑百步,打地钉搭帐篷也不合适,与其窝窝囊囊夜不能寐地将就一晚,还不如打起精神来干活,孟千姿心一横:“都穿戴起来,做事吧,一鼓作气,出去了再好好休息。”

她套上雨靴,扎紧靴口,从骡背上滑了下来,其他人也纷纷下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