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12】

孟千姿眼睛里,是滴过亮子的, 不过亮子只能看个大致, 没法支撑她看到更多的细节——手电就在背包里, 但现下性命攸关,她腾不出手去拿。

这不是什么冰坨坨,这是个人,全身挂上了冰,一年又一年, 白霜尽覆,如果不是掉下来、抱住了, 又呵上了热气, 只从上头往下看, 会真的以为只是个冰吊锤。

孟千姿脑子里嗡嗡的,她想往上爬, 但人在半空, 不好借力,心里又止不住发慌, 试着攀踩了几次,脚下都打滑,有一次,甚至险些滑坠下去, 而且这一再尝试带动了锁链, 一人一冰尸,搂在一起, 在这黑暗的寂静和空旷中悠悠摆荡,这场景,真是只想想都要透不过气来。

太冷了,手指都已经冻得僵硬麻木,孟千姿尽量把手缩进衣袖里,靠着双腿和双臂的力量去搂紧冰尸——皮肤是不能裸着抓住冰面的,不然抓着抓着,就会冻粘在一起,扯都扯不下来。

她气喘更急,呼出的大蓬白气一再融掉冰面的白霜,使得她能看到更多。

这个女人是头上脚下、正向挂在这儿的,脖子上缠了一圈锁链,但不是被吊死的,活活吊死的人一般会舌尖外露、眼球突出,但她没有,大概率是先被杀、再被吊的。

她猜到这女人是谁了。

段太婆失踪时,年逾七旬,确实已经苍老了,年龄对得上。

阎罗亲口承认过,杀死了段太婆。

大嬢嬢高荆鸿做过一个关于段太婆的梦,曾红着眼圈跟她说,段嬢嬢“死得不安生,上不着天下不着地,每天都很辛苦”……

原来“上不着天下不着地”,是这个意思。

她尽量不去看那张冰下的脸。

阎罗为什么要杀死段太婆呢?

这一路进山肠,需要用到山鬼的地方很多,能痛下杀手,只能说明一件事——

他想要的都拿到了,段太婆对他来说没有利用价值了。

孟千姿茫然四顾。

阎罗是在这儿拿到麒麟晶的吗?不是说,漂移地窟里的那些葡萄串,才是麒麟晶吗?

还有,理论上,都到这儿了,那口箱子对阎罗来说,也已经没价值了,那口箱子,又被弃置在哪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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倪秋惠只比唐玉茹小一岁,前些日子,刚过六十五岁生日。

她身子单薄,个子也小,被一众山户拥在中间,不像能发号施令的山髻,反像个干杂务、打下手的小老太太。

江炼生怕自己找错了人,跟边上的人一再确认之后,才朝着她过去,开门见山,自报家门,表示这趟救援,他也想参加。

倪秋惠脖子上挂了个没镜腿的链条老花镜,她把老花镜拈到眼前,眯缝着眼睛看了江炼半天,说:“哦,你就是江炼啊。”

江炼直觉:自己虽然还未见全七位姑婆,但七位姑婆,怕是连他的星座癖好都搞清楚了。

倪秋惠看完了他,又看向他身后:“这个是……神先生吧?”

神棍赶紧点头,也主动请缨:“我也想一起去,我虽然不能打,也跑不快,但是……”

倪秋惠打断他:“我懂,办事不能只靠拳头,还得有一两个脑子好使、能提供意见的。想去就去吧,反正什么线索都没有,到了那,也是摸着石头过河。”

说完,佝偻着身子,慢悠悠地去吩咐别人了。

神棍看着她的背影,不觉一阵失望:老实说,他对倪秋惠,是抱了一定的期许的,毕竟是能和段文希比肩的人物。

居然稀疏平常到这份上。

他捅了捅江炼:“这三姑婆,真是山髻?看着不像啊。”

是就是,哪有什么像不像的?江炼回了句:“也许人家真人不露相呢。”

……

出发前,除了自带的山鬼箩筐外,山户又统一去物资处领了额外装备。

说是物资处,其实只是个略大点的帐篷,里头堆着牦牛新驮进来的器件,大多是枪支和喷火器,也有些便携式的刀具、钻具什么的。

江炼也去了,到了才发现,在那负责登记发放的,居然是陶恬。

他有点意外:“你也在这啊?”

陶恬垂了眼帘,有点不自然:“是,我不够格去救援,所以做点后勤工作。”

江炼觉得陶恬有点让人捉摸不透:按理说,人跟人该是越来越熟的,两人还一道经历过凶险——怎么现在,反而这么生疏客气呢?

不过这想法只是一闪而过,他瞧向帐篷内形形色色的物资:“哎,有好吃的吗?”

陶恬愣了一下:“有能量棒,你是干粮不够吗?”

“不是,嘴馋,想吃点别的,”江炼笑,“老是能量棒,你们就不能准备点别的?山里头这么枯燥,吃的还这么没劲。”

陶恬有点局促,耳根处悄悄泛了红:“真没有……我下次,注意一下。”

没有啊……

江炼想起神棍那一大包花花绿绿的零食,又回来找他讨。

神棍大为紧张,拿睡袋把一堆零食裹了个死紧:“不是给了你一袋虾条吗,小炼炼,你怎么贪心不足呢?”

江炼说:“我不是为我要,千姿在里头,二十四小时,没吃过别的。她是你领导,人家安排你住五星级酒店、还给你配了这么时尚的眼镜……”

言下之意是:你掂量着看吧。

神棍忍痛,又交了一袋锅巴出去。

江炼拉开包,那袋虾条也在里头,因着高原反应,袋子都胀得圆鼓鼓的,发出轻微的塑料响。

他把锅巴也往里塞。

两袋都给她。

不会出事的吧?

她应该……不会出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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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景茹司一样,倪秋惠点了二十个人,再加上江炼、神棍,共计二十三个。

一行人,尽量轻装快行,趁着天还没黑,往山上去。

倪秋惠心事重重,她盯着黄松问了半天,也没问出有价值的来,这趟救援,心里连个大致的谱都没有,只能走一步看一步,这种感觉,相当不好。

头儿既不说话,众山户自然也就成了锯嘴葫芦,只有神棍絮絮叨叨的,一直跟江炼说起自己的问题。

“你说,我是怎么想的?怎么就当了叛徒呢?”

江炼纠正他:“能把主语给用对吗?说过多少次了,那个不是你-->>

,顶多是你老祖宗。”

神棍没听进去:“还有,况祖那口述,我真的觉得是我写的!”

江炼叹气,再次给他纠错:“不可能是你写的,上古时候,连字都没有,哪有文言文?那篇况祖口述,是况家后人用自己熟悉的文言辞法翻录出来的,你最多是知道那篇口述的内容,然后下意识依照着那种半文白的行文,往下顺了几句。”

神棍穷追不舍:“是啊,但我怎么会知道口述的内容呢?难道我就是况祖?我跟况小姐……是一家人?是况家人把我扔在小村村的村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