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蒙的爸爸(第2/3页)
突然,一只沉甸甸的手按在他肩头上,一个粗嗓门儿问他:“你有什么事儿这么伤心啊,小家伙?”
西蒙回头一看,只见一个留着小胡子、满头拳曲黑发的高个子工人和蔼地瞧着他。西蒙眼睛里、嗓子眼里充满泪水,答道:
“他们打我……就因为……我……我……我没爸爸……没有爸爸。”
“什么?”那人微笑着说,“可是,人人都有爸爸呀。”
孩子还伤心地抽泣,吃力地又说道:“我……我……我没有。”
那工人听了,神色严肃起来,他认出这是白朗绍特大姐的儿子;他虽然到这地方不久,但是模模糊糊地知道她的身世。
“好啦,”他说道,“别伤心了,孩子,跟我回去找你妈妈吧。会给你……一个爸爸的。”
两人一道走了,大人拉着小孩的手。那人脸上又浮现微笑,能见见那个白朗绍特,倒也不错,据说她是当地数得着的漂亮姑娘;也许他内心深处还这么想:一个失身的姑娘,很可能再次失身。
他们走到一所非常洁净的白色小房门前。
“到啦,”孩子说,接着又叫了一声:“妈妈!”
一个女人走出来;工人立刻收敛笑容,他一眼就看出,同这个面色苍白的高个儿姑娘,是绝不能开玩笑的:只见姑娘一脸正色,立在门口,似乎不准男人跨进门槛,走进这个她已经被男人骗过一次的房屋。于是他怯阵了,摘下鸭舌帽,结结巴巴地说:
“喏,太太,我把您孩子送回来了,他在河边迷了路。”
西蒙急不可待,扑上去搂住母亲的脖子,刚开口说话就又哭了:
“不是迷路,妈妈,我想投河,因为其他孩子打我……打我……因为我没爸爸。”
年轻女子满脸烧得通红,心头有如刀绞,她紧紧搂住儿子,眼泪止不住簌簌往下流。那人站在一旁,也为之动情,一时不好走开。不料,西蒙突然跑过来,问他:
“你愿意做我爸爸吗?”
一阵冷场。白朗绍特大姐倚着墙,双手按在胸口,沉默不语,忍受着羞耻的折磨。孩子见那人不答应,又说道:
“您若是不愿意,我还要去投河。”
那工人便把这事儿当做笑谈,笑着答道:
“好哇,我非常愿意。”
“你叫什么名字?”孩子又问道,“等别人再问起来,我好回答他们。”
“菲力浦。”那人回答。
西蒙沉默了一会儿,要把这个名字刻在脑子里,然后才心满意足,伸出手臂,说道:
“好吧!菲力浦,你是我爸爸了。”
那工人把孩子举起来,突然亲了他两边的脸蛋儿,随即大步流星匆匆走开了。
第二天上学,迎接西蒙的又是一阵嘲笑。放学的时候,那个大孩子又要故伎重演,可是西蒙像投石子似的,将这句话劈头甩给他:“我爸爸,他叫菲力浦。”
周围的同学都高兴得狂呼乱叫:
“哪个菲力浦?……什么菲力浦?……菲力浦,算个啥呀?……你那个菲力浦,是从哪儿弄来的?”
西蒙不再答理,他怀着不可动摇的信念,以挑战的目光注视他们,宁愿皮肉吃苦,也不肯在他们面前逃走。还是老师给他解了围,他才回家。
一连三个月,高个子工人菲力浦经常从白朗绍特家门前经过,有时看见她在窗前做衣服,就鼓起勇气上前搭讪。姑娘则客客气气地回答,但始终一本正经,不苟言笑,也绝不让他进屋。然而,他同所有男人一样,总好自鸣得意,以为姑娘同他说话时,脸色往往要比平时红一点儿。
可是,名声一旦扫地,就再难恢复,动辄遭人非议;尽管白朗绍特处处检点,倍加小心,当地已经有闲言碎语了。
西蒙倒是非常喜欢他的新爸爸,几乎每天忙完了活儿,傍晚都同新爸爸一道散步。他也按时上学,从同学中间穿过时神气十足,根本不理睬他们。
不料有一天,那个带头攻击他的大孩子对他说:
“你撒谎,你没有一个叫菲力浦的爸爸。”
“怎么没有?”西蒙非常冲动地问道。
那个大孩子搓着手,又说道:
“因为,你若是有爸爸,那他就该是你妈妈的丈夫。”
这个推理很正确,西蒙心慌了,不过他还是回答:“反正他是我爸爸。”
“这有可能,”大孩子嘿嘿冷笑,说道,“不过,他还不完全是你爸爸。”
白朗绍特的儿子垂下头,他边走边想,去菲力浦干活的地方,卢瓦宗老头的铁匠铺。
铁匠铺就像完全被树木遮住,里面很暗,只有大炉子的红火光一闪一闪,映照五个赤臂打铁的铁匠,而铁砧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那五条汉子站在那里,像满身火焰的魔鬼,眼睛紧紧盯着他们捶打的烧红的铁块,而他们迟钝的思想则随着大锤起落。
西蒙走进去时没人瞧见,他轻轻拉了拉他的朋友。他朋友回过头来,活儿立时停了,所有人都仔细地打量他,就在这不寻常的寂静中,响起了西蒙细弱的嗓音:
“告诉你,菲力浦,刚才米修德家的那个大小子对我说,你不完全是我爸爸。”
“怎么这样说呢?”工人问道。
孩子一片天真地回答:
“因为你不是我妈的丈夫。”
谁也没有发笑。菲力浦站在原地一动不动,额头放在粗大的手背上,而手掌则撑着顶住铁砧的锤柄头。他在沉思。四名伙伴望着他,西蒙焦急地等待,他在这些巨人中间显得更小了。忽然,一名铁匠向菲力浦说出了大家的想法:
“不管怎么说,白朗绍特是个正经的好姑娘,虽然遭受不幸,但是很刚强,人又规规矩矩,嫁给一个厚道的汉子,准能成为像样的媳妇。”
“这话一点不假。”那三个附和道。
那个工人接着说道:
“不错,那位姑娘失过身,难道这能怪她吗?肯定那人答应娶她,我就知道好些像她这种情况的姑娘,如今都受人敬重。”
“这话一点不假。”那三人异口同声地附和。
那工人又说道:“可怜的女人,靠自己把孩子拉扯大,吃了多少苦;从那事之后,她除了上教堂再也不出家门,又流了多少眼泪,也只有上帝知道。”
“这话也一点不假。”其他人应声说道。
随后,大家都沉默了,只听见风箱吹炉火的呼呼声。菲力浦猛然俯下身,对西蒙说:
“去告诉你妈,今晚儿我要去跟她谈谈。”
他推着孩子的肩膀,把他推出去。
回头又干起活来,五只大锤,都准确落到铁砧上。他们就这样打铁,一直干到天黑,一个个强健有力,欢实活泼,都像够份儿的大锤。不过,正如在节日里,主教堂的大钟比其余的钟敲得更响一样,菲力浦的锤声也压过伙伴们的锤声,他一下一下,不住地抡锤,打出震耳欲聋的声响。他眼睛闪闪发亮,站在四溅的火星中间,劲头十足地打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