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4章

宁王站在阶上,居高临下地看了过来,凤眼微眯。

南云不妨,恰与他撞了个正着,心尖的那根弦似是被拨动了下,微微一颤。

随即反应过来,低下了头避开了他的目光。

说来也是奇怪,方才她看宁王同顺子说话之时,还觉着如沐春风,可那轻描淡写的一眼,却让她不由得生出些警惕来。

说到底,不管看起来再怎么温和好说话,宁王都是出身帝王家,言行见难免会带出不怒自威的气势来,让人不敢造次。

南云紧紧地抿着唇,垂手站在那里,大气都不敢出。

不知道方才漫不经心的一眼中,宁王是否看清楚了她的相貌,又能否看出她与丹宁县主的相仿之处。

若是,那他此刻又是怎么想的?

南云心中百转千回,顷刻之间便设想了许多,可这位宁王殿下竟什么都没说,就仿佛没看到她这个人一样,自顾自地离开了。

她垂着眼,只见着那天青色的衣衫从眼前一晃而过,还带着些若有似无的檀香气。

顺子吩咐小厮去藏书阁取书画来,自己则快步跟上了宁王。

书房门前,就剩了南云与晚宁,至于那盅方才还颇“抢手”的鱼汤,如今倒是没人在乎了。

晚宁挑了眉看着南云,莫名笑了声,似是有些得意。

她方才横插一手拦下这鱼汤,便是不想让宁王见着南云,生出什么枝节来。如今见王爷对她熟视无睹,心中自然是爽快。

南云原是没想理会她。毕竟不管两人心中如何想,可实际上都不过是王府的下人而已,八字还没一撇的事情,犯不着在这里拈酸,那就有些难看了。

但晚宁却不是这么想的,她将那托盘又递回了南云面前,笑着吩咐道:“既然殿下不想碰,看不上,那你就拿回去吧。”

这话说得一语双关,若是换个人,只怕都未必能听出其中讽刺的意味。

南云倒是听懂了,没觉着恼,只是有些好笑。

这位晚宁姑娘不愧是宫里出来的人,真真是说话夹枪带棒的好手,也难怪先前梁氏会着意嘱咐她要小心留意。

南云笑了声,没接她的话茬,只答道:“好。”

这些年来,打宁王殿下主意想要攀高枝的不在少数,可一个都没成。晚宁最爱的就是对此幸灾乐祸嘲讽一番,欣赏对方无地自容的神情,屡试不爽,没想到今日竟然在南云这里碰了壁。也不知她究竟是没听懂,还是脸皮厚得可以。

一拳打在棉花里的感觉着实有些不爽,晚宁不动声色地磨了磨牙,又问道:“说起来,你就是周嫂子的那个外侄女?”

她话中的这个“周嫂子”,指的便是梁氏。

南云接了托盘便想离开,却不料这人还没完没了了,只得耐着性子道:“是。”

“好好的,怎么到王府来了?”晚宁大有一副要长谈的架势。

“家中出了些事,”南云简短地说了句,而后截断了她的话,含笑道,“我出来的时候不短,怕柳婶有事找,得先回去了。”

怕晚宁再拦,南云说完之后,没等她说话,便立即转身走人了。

及至出了这正院,一直悬着的那颗心方才算是落了下来。

南云放缓了脚步,慢悠悠地回小厨房去,心中却还是忍不住去想方才见着宁王时的情形,愈发地捉摸不定。

依着梁氏原本的打算,原本该是她来钓宁王的,如今到像是翻了个儿,是她被宁王拿捏。南云虽有些小聪明,但毕竟没经历过情事,难免忐忑不安。

南云正想着回去后该怎么同梁氏交代,不妨一旁的路上忽而有个小厮快步蹿了出来,好在她眼疾手快,侧身躲了过去,不然只怕一盅鱼汤都是要摔出去的。

那小厮也吓了个半死,倒抽了口冷气,连忙去看怀中抱着的卷轴,见无恙之后方才道:“好险。”说完,他才又陪笑道:“急着去给王爷送书画,吓着姐姐了,还请见谅。”

他虽莽撞,但言辞带笑,也让人生不起气来。

“无妨。”南云含笑摇了摇头。

这小厮是个不见外的,边走便问道:“姐姐端的可是鱼汤?好香,我都闻着味了。”

“是鲤鱼汤。”

小厮又同她絮叨道:“咱们王爷是最爱吃鱼的……”

说来也巧,两人恰好顺路,南云便有一搭没一搭地同他闲聊着,知道这人叫做煮茗,是正院里伺候的小厮。

绕过假山旁的山石小路,便是个凉亭,而先前离开的宁王殿下正坐在亭中等候。煮茗止了话头,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去送了书画。

南云走得慢,便落到了后头,及至走近了些,却见宁王展开那画轴看了眼,摇头道:“拿错了。”

他倒没动怒,但煮茗还是连忙请罪。

“行了,起来吧。”宁王漫不经心道,“画是没拿错的。至于字,你分辨不出来也是寻常。”

他前两日得了一幅古画,一幅字帖,观摩之后便留在了藏书阁里。煮茗识字有限,分辩不出来那几幅草书也不稀奇,他并不急着出门,倒也犯不着为此去施罚。

南云听了个大概,行至凉亭时,屈膝向宁王行了一礼。她原以为宁王这次也不会留意到自己,行礼之后便要走,结果刚一起身,就被宁王给叫住了。

宁王问:“你可认得字?”

他这话就像是随口一说,南云愣了一瞬,方才意识到他是在问自己,轻声道:“认得。”

“过来,”宁王展开那卷轴,示意她来看,“认得上面写得什么吗?”

他言谈举止间都带着点漫不经心,倒是让南云的情绪得以缓和了些,她依言上前去,将托盘放到了一旁的石桌上,而后看向那字帖。

其上是龙飞凤舞的字迹,很是豪放不羁,笔锋顿挫转折如龙蛇,又自有其风骨。

“望江南,”南云只扫了眼,便知道这是何人的墨宝,能得宁王珍藏,想必应当是真迹才对。她眼神一亮,语气也轻快了些,“是‘烟雨暗千家’那阙。”

见她不假思索地点出,宁王略有些惊讶,抬头看向她。

南云满心都放在那墨宝上,并没注意到,不然八成又要紧张得眼神发飘了。

宁王抬手一拂,将那卷轴收起,吩咐道:“你既能识得,那就随煮茗到藏书阁去走一趟,将登临贴给我取来——在窗边的桌案上。”

南云这才回过神来,微微颔首道:“是。”

怪不得宁王会突然拦了她问这些,原来是为了支使去跑腿。

煮茗如蒙大赦,连忙上前给她带路,及至离开凉亭后,又笑道:“有劳云姐姐帮我跑一趟了。你可真是厉害,竟能认得那些字,在我看来都跟鬼画符似的,压根看不出都有什么不同……”

煮茗年纪虽不大,但心思活络,嘴又甜,一路上说个不停,也不会让人觉着不耐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