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2章

萧元景虽看起来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 说这话时也是轻描淡写的, 可其中重视的意思却是不言而喻的。

毕竟以他这样的身份, 若只是随便哪个人,哪儿值得他陪着过来?

原本正在同年伯道别的南云听到这边的动静后, 偏过头来看了眼, 见着方晟时, 略微顿了下,但神情却并没什么变化。

当日在宁王府乍见方晟时,她称得上是失态,可这么几次三番下来, 心中倒也没什么波折了。

南云这个人向来想得开, 对许多事情也并不怎么执着, 难过之后便算是翻篇,揭过去了。可显然方晟却还没有走出去,听了萧元景这话时, 神色一僵, 像是不知该作何反应才好。

赵氏在一旁看得焦急, 可碍于萧元景的身份, 一时间却也不敢轻举妄动,只能拼命地给方晟使眼色。方灵则是欲言又止,脸都有些白了,再没方才颐指气使的模样。

“若本王没记错,你如今该是在翰林院当值?”萧元景轻描淡写道。

方晟将目光从南云身上移了回来,攥紧了手, 尽力让自己平静下来:“适逢今日休沐,便陪着家中长辈到山寺来上香。”

“倒是巧了。”萧元景笑了声,又问了他几句旁的闲话。

早先萧元景初见金榜题名的进士们时,对方晟还算是青眼有加,还曾邀他到家中的藏书阁来一观。两人的年纪相差无几,萧元景又赏识他的才学,算是平辈论交的。

自从知晓他与南云的前缘后,萧元景便断了同他的往来;而西山行宫之事后,萧元景在他面前便端出了王爷的架子来,再没什么和善的好态度。

萧元景若是肯放下架子,那就能让人觉着如沐春风,可他若是不想,那就是十足的王孙做派。就譬如现在,虽说是在客套几句,可言辞间却总是带着些居高临下。

可他的身份摆在这里,方晟自然也不敢说什么不是,只能恭恭敬敬地一一回话。

赵氏在一旁听着,半句话都不敢多说,可脸上却是逐渐失了血色。

方晟天资聪颖,自小到大都是在旁人的称赞中过来的,赵氏也一直引以为傲。开春宫墙贴了金榜,方晟摘得探花的名头,周遭的人纷纷贺喜,说是前途无量,夸她教导有方。

赵氏这些日子来被人奉承得飘飘然,可如今顷刻之间,却像是被按回了地上。

寻常人家,出个举人都是值得庆贺的事,探花郎的确了不得,可真到了京城的权贵面前,却是半点都不够看的。

萧元景问了几句后,便不再同他多说什么,回过头去向南云道:“银钱付了吗?”

“付了,这就来。”南云同年伯道了别,将衣袖的上的褶皱抚平,快步走到了萧元景面前。

萧元景漫不经心地扫了眼,而后道:“那就走吧。”

南云点点头,在方家人神色各异的目光中同萧元景一道离开了。

其实方家人会如何想,背地里又会怎么说,南云的确是不怎么在乎的,只要别到她面前来添堵,那就够了。

及至走出段距离,转过弯去,茶肆与方家几人已经被远远地甩在身后,看不见了。

萧元景瞥了南云一眼,见她欲言又止的,便主动开口道:“你有什么想说的?”

“我不明白,”南云快步跟了上去,轻声问道,“您为什么要帮我呢?”

在南云原本的设想中,只要萧元景不会因此心生芥蒂就好了,断然没想过他会帮自己的。可方才那情形,虽然只是寥寥几句,但萧元景的确是回护着她的意思。

她并不想搬出萧元景的身份来压方家一头,将他牵扯其中,可萧元景自己却这么做了。

萧元景又瞥了她一眼,并没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慢悠悠道:“我原以为,你会先道谢才对。”

南云噎了下。

“倒也没什么缘由,一时兴起罢了。”萧元景仰起头看了下,依稀能见着那寺庙,又道,“若非要说的话,大抵是不想见着你忍气吞声的受气包样,也想看看他们大吃一惊的模样——的确有趣。”

萧元景方才的所做作为,的确是在回护南云,可如今的话却是半点煽情的意味都没,仿佛只是恶趣味作怪。他嘴上虽说着南云该谢他,其实心中却也并没当回事,不过是随口调侃罢了。

但南云想了想,还是正儿八经地同他道了谢。

萧元景想了想方才的情形,点评道:“摊上这样的人家,着实是你倒霉,好在福兮祸兮,总算没跳到火坑里去。”

南云自己也觉着唏嘘。

早年她家与方家多有往来,可却从没看出对方竟是这样的人。若是不是自家出了变故,家道中落,也不知何时才会认出方家人的真面目来。

在茶肆那边喝过茶解了渴,又歇息片刻后,南云也恢复了些力气,接下来的山路便不似方才那般吃力了。但萧元景却还是拉着她的手腕,在前面走着,帮她省了不少功夫。

偶尔遇着下山的香客,见了这模样,也俱是将他二人当做是关系和睦的小夫妻,报以和善的目光。

又走了许久,总算是到了这山寺前。

萧元景见南云长出了一口气,如释重负似的,不由得笑道:“你这模样,早些年都是怎么上山来的?方才听那位年伯说,你少时可是比如今娇气的。”

方才他同年伯闲聊时,问了不少南云的事情,年伯本就是个热络的性子,又将他当做是南云的夫婿,所以有的没的的事情讲了能有一箩筐。

萧元景也没不耐烦,一一都听了。

南云被他这话给问住了,含糊地笑了声:“磨磨蹭蹭,总是能上来的。”

萧元景上上下下打量着南云,知道她是不愿提那些,但思来想去,却也想不出来她撒娇的模样,颇有三分怅然。

两人在山门前歇了片刻,这才进了寺庙。

此处来来往往的香客并不算少,但也还算得上是安静,并不像逢年过年的护国寺那般喧闹。山风吹过,寺庙中的老树枝叶相拂,簌簌作响。

萧元景不疾不徐地走着,看着四下的景致,悠闲自在得很。

南云渐渐地缓过来,在这山寺中穿行,心倒也静了下来。

及至到了正殿,南云轻车熟路地去拿了柱香,她见萧元景并没动,有些疑惑地看了回去。

萧元景止步于殿外,负手而立,抬眼看着正殿中的佛像,眼中寻不着丝毫的虔诚,倒像是在欣赏品鉴一般,仿佛他面前的佛像与外边的奇石并没什么差别。

南云微微一怔。

姜母素来信佛,她少时耳濡目染,每年都会到这小灵山的寺庙来上香。先前之事后,她心灰意冷,知道所谓的神佛并不能庇护,只不过是凡人心中想要找个慰藉罢了。

可饶是如此,她再过来山寺,仍旧会如众人一般上香拜佛,绝不会像萧元景这般……丝毫不放在眼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