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鸢

日光下移, 苍穹无云, 热风扑面而来。

玉辂纱帘被吹开一角, 迟陵高踞马上, 无意转头一瞥, 正望见里面光景。

他那二哥, 此刻正挨商姒挨得极近。

她抬眼望着他,怀中抱着尺玉霄飞练小幼猫, 玄金衮服与雪肤黑发相映, 显得极为张扬漂亮。

这样看来, 真是一对璧人。

迟陵眼神微黯, 转过头去,闷声嘀咕道:“也不知打着什么主意,这种时机,偏偏要去城外别庄设宴。”

身边的楼懿听到这话, 忍不住笑道:“四公子应该相信主公,这命令虽然是天子下的, 但主公能应允, 想必也是没问题的。”

迟陵一愣,“什么?这是商……陛下出的主意?”

迟陵本以为, 商姒就算做回了天子, 充其量也就是个傀儡帝王, 毫无用处,只是个工具罢了。

可如今这趋势……却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了。

迟陵转头,正欲与薛翕说话, 却忽然愣住了。

他才想起来,薛翕前几日被打了个半死,如今正卧病在床……

又是商姒干的。

迟陵抬头看了一眼玉辂中的人,冷哼一声,默默转回了头去。

沈熙策马跟在迟陵身后,见他三番四次抬头看着上方,也抬头看了一眼,不过投过去一眼,瞳孔便是一缩。

风止声静,纱帘落下,挡住里面的全部情景。

沈熙却望着他们的方向,许久,才垂眼遮住眸内神情。

罢了,罢了。

她如今既然过得好,他也不必再担心什么了,今后仍旧是君臣,她爱做谁的人,都与他无关。

沈熙吐出一口浊气,沉目思考起近日屯田之事来。

他稍勒缰绳,一甩马鞭,跟上前面骑马的宋勖,才低唤道:“宋大人。”

宋勖微笑颔首:“沈大人。”

“在下有事请教先生。”沈熙回之以一笑,两人低声说起话来。

所聊甚欢,宋勖本以为沈熙与薛翕是同一类人,却不曾想这位沈大人远比薛翕更加温谦有礼,也更有见地,更像君子。宋勖对沈熙大大改观,一路说得尽兴,直到抵达城外别庄,二人才翻身下马,恭候在一旁。

天子走下玉辂,迟聿紧随其后,两人掠过众文臣武将,径直走了进去。

平素上朝之时,大多数由文官说话,而昭国许多武将都忙于练兵,迟聿特许他们不必上朝参知大晔政事,故而商姒甚少直面他们。可如今从他们面前走过,商姒能显而易见地感觉到,这群刀尖上舔血谋生的汉子们,对她是有多轻视。

是不曾放在眼里,觉得天子不过是一介白面书生,连给他们主公提鞋都不配。

商姒隐隐能猜到他们的想法,但她的神色依旧是冷淡从容的,背影带着一丝令人不可小觑的坚毅,瘦削的身子在一群壮汉之中仍旧不被埋没。

龙袍不过是衬托,真正的帝王还是她这个人。

商姒脚步猛地一顿,转身,目光慢慢滑过每一个人的脸,淡笑道:“今日天气炎热,朕特将晚宴设在此处,也是为了诸位考虑。别庄虽不及皇宫富丽堂皇,但胜在清凉雅致。”

话音一落,便听楼懿低哼道:“设在此处,使臣会不会觉得我们小气?”

他话未说完,便被身边人拿手肘一捅,他这才发觉自己不小心说了真心话,连忙跪下认罪,“臣冒犯陛下!”

商姒看着这面生的将军,知道对方并不是诚心的,却微微一笑,“这别庄价值千金,朕自己觉得这是慷慨,使臣却会觉得朕小气么?”她也不叫那人起身,而是转身离去。

众人赶紧跟上,楼懿犹自跪在原地,却被走上前来的司马绪一敲脑袋,低骂道:“谁叫你当着陛下的面乱说话的?你个莽夫!还不起来?”

楼懿摸了摸脑袋,一头雾水道:“这天子好生容易欺负,我这么说话了,他竟也不生气。”

司马绪头疼道:“你还非要被治罪不成?你若不是主公亲信,你以为天子真不敢治你的罪?”

楼懿摸了摸自个儿脑袋,悻悻起身,不敢再造次。

此日天晴,别庄内却格外凉爽,礼官早已恭候,文武百官先行入座,楚国郡主商鸢过来时,客曹尚书许敬已经安置好了别庄事宜,再命宫人好好招待着郡主,可从头到尾,秋炆的脸色早已不太好看,到了后来,就连商鸢也稍微有些不耐了,许敬心底暗讽,再怎么被传位当世女诸葛,这位楚国郡主也到底年轻,沉不住气。

陛下亲自授意,这前后三环连续的下马威,已经让她坐不住了。

“为何不是入宫,却是在这里设宴?”商鸢坐了许久,仍旧忍不住问道。

设宴宫外,实在是不按常理出牌。

更显得有一丝对楚国的不尊重。

她楚国如今虽是大晔藩国,可如今兵强马壮,地位举重若轻,如今特意过来请求同盟,是请和不请战,何必这等态度?

商鸢眸底闪过一丝暗色。

又想起记忆中那个少年天子,也不知这么多年来,他究竟长成了什么模样,按理说是应是懦弱无能的,可现在又似乎不是那么一回事。

商鸢的疑问,在后来觐见天子之时,终于得到了解答。

少年天子坐在上首,一派气势凛然,威仪自成,绝无一丝懦弱无能之相。

迟聿仅居此一人之下,二人看似十分和平,却又各具锋芒。

仅此二人高坐,满堂目光便被吸引了去。

商鸢款款一笑,慢步上前,俯身行礼道:“臣妹商鸢,拜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身后使臣纷纷行礼。

“免礼。”上首传来冷淡的少年嗓音。

商鸢微微一顿,抬头看向商姒,目光与她相撞。

她微微一惊,随即眉眼垂下,掩住惊奇之色。

这人……当真与她记忆中的样子完全不同了。

当年,她还隐约记得,这位堂兄极为嚣张跋扈,小小年纪便杖杀宫人取乐,残暴至极,与传闻中的暴君一模一样。

可上首这人,气质清冷淡静,并无一丝残暴的模样。

商鸢惊疑不定,却还是无比亲切地笑道:“多年不见,陛下可还记得臣妹?”

商姒淡淡一笑,“自然记得。”心底却暗想,先不说正事,反而来跟她扯这些有的没的,商鸢倒是与常人不同。

这位郡主,看起来也出乎她的意料。

世传她精于兵法,甚至能在楚国朝堂上与人议论政事,可见绝非一般女子,却没想到她看起来如此柔弱漂亮,腰肢细软,盈盈不堪一握,面若芙蓉,笑比春花,更有三分娇弱媚色。

一颦一笑,都无比高贵柔婉。

商姒的目光从她那一对高耸□□上扫过,不禁想到了自己的胸……

心里忽然有点……不是滋味。

商鸢笑着上一步,仰头瞧着商姒,无比欢喜道:“当初在宫中,陛下便与臣妹亲近,自那以后,臣妹便一直念想着陛下,此番臣妹亲自为使到长安,主要也是来探望陛下的。”她拍了拍手,身侧侍从连忙奉上一个檀木金丝的盒子,商鸢笑道:“臣妹听闻陛下前段日子失踪了,不知陛下身子如何,这是千年雪山灵芝,楚国近十年来,也就采撷了这一只,还请陛下笑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