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心

走到半途时下了雨, 蓝衣慌慌张张回去取伞和披风, 正打算折返, 却见商姒淋着雨很快地返回了乾康殿, 少年天子眉目拢着一股沉淡戾气, 薄唇淡淡抿着, 蓝衣上前服侍她脱下淋湿的衣物,一边碎碎念道:“陛下头疼之疾没有根治, 怎么能淋雨呢, 易太医说了, 这药的配置也要一段时间, 陛下可要好好注意着……”

商姒不想听她念叨,转移话题道:“你可会刺绣?”

蓝衣一怔,“奴婢自然是会的……奴婢年幼进宫,伺候昭王后, 其中要考核的一项便是绣活儿。”

商姒若有所思,眸子微闪, “这么说……刺绣对女子很重要?”

蓝衣失笑道:“自然。身为女子, 自然是女德为重,不会缝缝补补的怎么行?哪怕是一般人家的姑娘, 少说也是会缝补衣裳的, 更遑论是身为宫女。”

商姒眼色转暗, 垂下眼来,望着脚上金丝龙纹的赤舄怔怔出神。

商鸢说的话还历历在目。

不是针对她,却让商姒觉得莫名憋闷起来。

她从小到大孤苦伶仃, 无人教她身为女子应当如何,自然也少了那三分柔婉端庄的气质,一不会刺绣,二不会琴棋书画,说起来可真是一无是处。

想比之下,商鸢堪为天下女子的典范了。

自幼高高在上,作为最受宠爱的王女长大,既不可一世,又满腹才华,虽长得不算倾国倾城,可那身端庄大方的气质,却不是谁能比拟的。

商姒越想越觉得酸,目光滑到自己袖子上纹的暗金龙纹之上,忽然指着它道:“这样的呢,这么复杂的龙,你也会绣?”

蓝衣细细瞧了瞧,笑道:“自是会的,只是龙象征天子,奴婢不敢贸然逾距。”

商姒:“……”

蓝衣看她脸色有些不对,试探着唤道:“陛下,陛下?”

商姒恨恨一咬牙,“拿针线来,蓝衣,朕要你今日教朕刺绣。”她想了想,又补充道:“就绣这条龙!”

蓝衣:“……啊?”

事实证明,哪有初学者就要绣龙的道理,商姒连穿针引线都弄了许久,然后捧着绢帛,眼巴巴地瞅着蓝衣,蓝衣绣一下,她便绣一下,期间还多次扎到了手,疼得眼泪都要冒出来了,蓝衣瞧着怪不是滋味儿,劝道:“陛下还是算了,您贵为天子,何必学这个……”

商姒咬唇,不甘道:“我也是女人,凭什么我就学不会?”

蓝衣叹了一声,也不知道从何劝起,更不想通,方才还好好的,怎么出去一趟见了郡主和大将军,回来就这样了?难不成大将军说了他喜欢会绣花的女人?怎么可能!与其说喜欢会绣花的,倒不如说大将军更喜欢会舞剑的女人。

柔柔弱弱的女子,迟聿素来不多看上一眼的。

可眼下,商姒这一股倔劲儿,蓝衣也没了办法。

商姒一直绣到傍晚,身边的蜡烛都烧完了好几根,她仍旧凑着火光去看针脚纹路,眼睛酸痛得不像是自己的,商姒好几次将绢帛扔到一边,又忍不住重新拿起来,比照着自己的衣裳去绣那龙。蓝衣进来时,见殿中静悄悄的,商姒已伏在桌上睡了,手上仍握着那绣了一半的“金龙”,蓝衣细细瞧了瞧,歪歪扭扭,手法生疏,不像是龙,倒像是地上的蚯蚓,便叹了口气。

与世子冷战这么多日,终究不是办法,蓝衣便提着宫灯,打算亲自去找殿下过来,让他亲自瞧一瞧商姒那布满伤痕的手指,若是因此心软,冷战便可结束了。

蓝衣垂着头脚步匆匆,才跨出门槛,忽然闷头撞上了一个人,她往后踉跄好几步,一抬头便望见迟聿冷淡凛然的面容,在朦胧宫灯的映照下,更显得威仪自成。

迟聿似笑非笑地瞥了她一眼,“急匆匆地作甚?”

蓝衣扑通跪倒在地,“回禀殿下,奴婢本是要去找殿下的,不料殿下竟亲自来了。”

“找我作甚?”

蓝衣想了想,忽然抬头道:“殿下进去瞧瞧便知道了。”

他这么说,迟聿心底微动。

他本来恼于商姒那股倔劲儿,之前为了护着别人,甚至差点让他把她的手给砍下来,想着晾她几日,让她知道自己也不会一昧地顺着她、哄着她,谁知白日那偶然一见,他原本被军政事物压抑下来的情感,忽然就一刹那喷涌出来。

想见她,又拉不下脸子,便估摸着这个时辰她已经睡了,就过来悄悄看一眼。

没想到这么巧,看蓝衣的语气,似乎她又再闹些什么?

迟聿一挑眉梢,负手跨进了大殿,绕过屏风后,便看见烛光边,少女伏在桌上沉睡着,乌黑的长发落了满桌。

他慢慢靠近,衣袂带起的风摇动烛光,少女精致的五官时明时暗,睫毛上都融化着一股暖意。

迟聿的眼神越发深邃,浓郁得像化不开的夜色。

他忽然俯身,把她打横抱起,慢慢往御榻边走去。

以往抱她,她都睡得沉,谁知这回他刚刚碰到她,她便猛地惊醒,右手下意识攥紧了那绢帛,又痛得惨呼一声,脸色都惨白了三分。迟聿眉心一跳,被她这声叫得心惊胆战的,以为她旧疾复发,连忙把她放回床上,扑在她床边紧张地问道:“怎么了?头疼?”

她唇瓣抖个不停,惊魂未定地望着他,一个字也不说。

迟聿看她脸色不对,越发紧张,握着她的肩道:“说话!你到底怎么了?”

商姒伸出左手推他,身子往后挪了挪,也不说是哪里的问题,右手却使劲儿地往身后藏,迟聿这才发觉不对,攥着她的手腕,强硬地去拉她右手。

她大叫,“你走开!大晚上的你在朕这里做什么!”

外面的蓝衣听得胆战心惊,以为世子殿下一进去便开始动粗了,连忙贴着门偷听,唯恐出什么事。

殿中,迟聿冷笑一声,“整个长安,我爱去哪就去哪。”一边说着,一边把她钳制在怀中,举起了她的右手,见她右手成拳,紧紧握着一张布帛,一双美目沉浮着莫名的羞恼和悲愤之情,唇瓣咬得死紧,脸色越发苍白了,迟聿心底一寒,难不成这是她和沈熙的密信?迟聿沉声道:“放开!”

她顶嘴道:“不放!”

迟聿双目生寒,幽深湛亮,沉凝肃杀如野兽一般,盯着商姒,声音愈寒:“不放,那就别逼我动手了。”

他猛地将她翻了个身,商姒始料不及,吓得尖叫一声,身子很快便被他给压住了,如同案板上的鱼,只能无助地扭来扭去,右手臂被他用力扭到身后,因为上臂疼痛,整条手臂都使不上劲儿,商姒被迫松开了掌心,那绢帛便被他夺了去了。

绣个花还要在他面前丢人一把,还被这么动粗,商姒心如死灰,把脸埋进枕头里,又气又恼又委屈又悲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