忧虑

商鸢已经一整日没有进食了。

至今无人提审她, 也没人进来与她说话, 她不知外面如今如何了, 只担心自身难保。

她又把昨夜之事从头至尾捋了一遍。

从早上在元泰殿与商姒说话, 到晚上, 自己失踪的侍卫却在冒犯公主, 迟聿一刀杀了侍卫,那么是否被陷害, 也死无对证了。

商鸢千算万算也没有想到, 商姒会先对她下手。

还是这样卑劣的栽赃陷害。

商鸢不由得冷笑。

可这样又如何?薛翕还在外头, 她的人也在外头, 她就算什么也做不了,也一定会让商姒女扮男装的身份大白于天下,把她彻彻底底地拉下帝位,结束这一段腐朽王朝的统治。

诸侯拥兵自重, 天下早就不承认这个天子了,只有一群长安里的腐儒们, 还在苦苦地维持着最后的统治, 反抗迟聿,却又寻求迟聿的庇护, 实在可笑。

商鸢想不通, 若论政治远见, 她明明会比商姒更适合迟聿,凭什么,迟聿就屡次不接受她的暗示?

她正想着, 门发出吱呀一声,迟聿走了进来。

商鸢猛地抬头,死死盯着迟聿,冷笑道:“怎么,世子是要毁约吗?我楚国的粮草辎重还在路上,世子这是不想要了?”

迟聿猛地伸手,紧紧捏住她的脖子。

商鸢呼吸受阻,拼命地挣扎着,脸色越来越红,力气越来越小。

迟聿猛地松开手,将她掼到一边去,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冷声道:“事情如何且不论,我最厌别人以此等威胁口吻对我说话。”

商鸢捂着脖子,拼命地喘着气,猛地看向迟聿,双目猩红,“我是替你感到不值。”

迟聿眼神冷漠,睥睨着她。

“商姒,所谓的陛下和公主,其实都是商姒一个人吧?”商鸢笑出声来,嗓音嘶哑,声音听起来无比尖利刺耳,“就是她!一个亡国之君,一个低贱的替身,有什么配得上你的?她能给你带来什么?还是你们男人,永远都觉得吃不到的才是最好的?”

迟聿冷淡道:“我为何喜欢她,与你何干?”

“是与我没有关系!”商鸢踉踉跄跄地站起来身来,抬手指着他,冷笑道:“那这件事呢?世子有去查过吗?你喜欢的女人布下的阴私诡计,你是要顺着她的意处置我吗?”

迟聿不理会她的冷嘲热讽,寻了处地方坐下,忽然拍了拍手,侍卫押着一鲜血淋漓的人进来,将那人猛地推倒在地。

那人浑身被打的已经血肉模糊,乱发间隐约透出一张毫无血色的脸,伸着满是血污的手,对商鸢道:“郡、郡主……救我……”

商鸢往后退了一步,难以置信地睁大眼。

这人正是她暗中派去联络薛翕和楚国的信使。

迟聿饶有兴趣,微笑道:“很意外?他已经全招了,郡主既然敢做,为什么还心虚?”

商鸢强自镇定下来,也缓缓地笑了,“所以呢?这又能代表什么?我想对付她,所以昨夜那件事就能扣在我头上?”

“扣在你头上,不是易如反掌吗?”

迟聿冷淡反问。

“我来见你,不是为了查清来龙去脉,只是想知道商姒是怎么想的。”迟聿理了理袖摆,缓缓起身,最后转头扫了商姒一眼,目光中不无冷漠,“现在我知道了,郡主,这世上多你一个,少你一个,都没有干系,望你好好保重才是。”

他消失在商鸢的视线中。

商鸢跌坐下来。

……

迟聿在外面逗留许久,听了很多消息。

譬如商鸢捶着门,吵着说要见他;譬如迟陵做贼心虚,还借口说是自己没认真找公主,所以才心生内疚,殊不知自己早已暴露;又譬如商姒一整天都很安分守己,没有闹着要做什么。

迟聿冷嘲,薄唇笑意讥讽。

宋勖听了来龙去脉,便匆匆进宫求见迟聿,见迟聿独自站在城楼上看着月亮,便上前笑道:“主公是不是想着昭国?”

迟聿偏头,微笑道:“昭国?”

“属下不知主公是否想念,但属下却十分想念。”宋勖抚着胡须,叹道:“当年在昭国,主公何等英武不凡,杀伐决断,毫不牵扯儿女情长,亦不容忍任何阴谋诡计,举国上下的年轻才俊,无不以效忠主公为荣。”

迟聿微扯薄唇,淡淡一笑,“先生是想说,我如今变了?”

“属下曾经以为,主公的转变是好事,因为这么多年,主公可算有了一丝人情味。”宋勖摇头道:“可如今,那位天子……已经成了主公的拖累,主公还有大好的山河要去征服,将来还会有更多女人,不应该再为天子反复妥协忍让。”

“除了主公,还有四公子。四公子早年性子顽劣,后来经历沙场,才磨练的稍微沉稳了些。可如今四公子也跟着胡闹,主公一手将四公子养大,忍心看着他被旁的事勾去了心思吗?”

迟聿沉默。

宋勖忽然退后一步,面对着迟聿,抬手深深弯腰一礼,“主公,请恕属下无礼。属下恳求主公,不要因此与四公子生出嫌隙,也不要再牵挂着儿女情长,战事在即,属下宁可看到主公不再与楚国合作,如此,顶多我们打得困难些,可主公千万不要再护着天子了。”

“时局如此,万不可因小爱而误大计。天子终究不是昭国人,与主公不是同一类人。”

“主公慎重!”

宋勖一字一句,掷地有声,他的眸子在月光下格外灼热,显示出他坚定的决心。

气氛僵滞下来。

“先生所言,我又岂会不知?”半晌,迟聿缓缓开口,他负手看着城楼下巡逻的侍卫,忽然道:“你去准备一番,过几日大军便出征,长安待的够久了,是时候给其他人一点厉害瞧瞧了。”

宋勖面露狂喜,“属下这就吩咐下去,让众将提前准备着!”

“下去罢。”

迟聿拂袖转身,信步下了城楼。

他径直去了乾康殿,却在殿门外驻足,不知为何,站在此处,却有一种近乡情怯的感觉。

因为知道了她的隐瞒,从前他眼里揉不得一丝沙子,那些胆敢隐瞒他的,全都没有好下场。前世所接触的女人中,也无人敢对他隐瞒,她们讨好他还来不及,唯恐浩荡恩宠如昨日黄花,只能谨小慎微,战战兢兢。

到了商姒这儿,他产生了一种浓浓的无力感。

宋勖所言,他不以为然,但不得不承认,在她面前,他确实丧失了很多从前的原则,也不再如昔日一般赏罚分明、杀伐果断。

知道商鸢是无辜的,第一反应不是彻查真相,而是帮忙掩盖。

迟聿叹了口气。

殿中,商姒刚刚取下天子玉冠,忽然听到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

她几乎是立刻站起了身来,赤着脚跑到门口,双手抚上紧闭的殿门,却迟迟不拉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