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第5/7页)

从此,他开始偷钱,从隐藏的地方悄悄地拿。很可能,麦克依琴太太没向他暗示过,从未对他提起过钱,他甚至也不明白自己为了寻欢作乐在花钱。实际上,多年来他一直看见麦克依琴太太把钱往某个地方藏,后来他自己也有东西要藏,便把它藏在他知道的最安全的地方。每次取绳藏绳,他都看见装钱的铁皮盒。

第一次他拿了五毛钱,在五毛和二毛五分之间曾犹豫了一些时候。然后他拿了五毛,这恰好是他需要的数目。他用来买了一盒盖子上沾满污渍、放陈了的糖果,而这盒糖果是另一个人在店里玩弹子冲盘游戏赢来的,原来只值一毛钱。他把这盒糖给了女招待。这是他买给她的第一件东西,像是在他之前谁也没想到过要送她东西似的。当她一双大手接过这俗气的脏盒子,她脸上的表情有点儿异样。当时她正坐在自己卧室的床边,这是她与名叫马克斯和玛米的男女一块儿住的小屋子。大约在一个星期前的一天晚上,马克斯走进卧室,她正在床边脱衣服,刚好在脱长袜子。他走了进来,靠在衣柜边,嘴里叼着烟。

“找了个有钱的农场主,”他说,“从养牛场钻出来一个约翰·雅各布·阿斯特120。”

她坐在床上,用床单遮住身子,平静地埋着头。“他付了我钱的。”

“用什么付?难道他还没花掉那枚镍币?”他注视着她,“这是为乡巴佬开的吗。这就是我把你从孟菲斯带来的目的不成。也许我也开始免费请人吃饭好了。”

“我并没有占用你的时间。”

“当然。我阻止不了你。我只是不愿看见你那样。一个毛小子,他长这么大还不曾见过一块钱呢。这镇上赚大钱的小伙子有的是,他们才适合你。”

“也许我喜欢他。你没有想到吧。”

他凝视着她,看着她那不动的埋下的头颅,这时她坐在床上,双手扶在膝头。他背靠衣柜站着,一面抽烟。他叫了一声:“玛米!”过了一会儿,他又喊道:“玛米!到这儿来。”隔墙很薄。不一会儿,黄头发的大个子女人慢悠悠地从门廊走来。他们都能听见她的动静。她走进卧室。“你听听,”男的说,“她说也许她非常喜欢他。好一对罗密欧与朱丽叶。我的天!”

黄发女人看着女招待的头。“那有什么稀奇?”

“没什么。挺好。请允许马克斯·康弗里介绍博比·艾伦小姐的青春伴侣。”

“出去,”女的说。

“马上就走。我只是来补她五分零钱。”他走了出去。女招待坐着不动。黄发女人走来靠在衣柜旁边,注视对方埋下的头。

“他付过你钱吗?”她问。

女招待坐着不动。“是的,他付钱。”

黄发女人像马克斯刚才做的那样,背靠衣柜注视着她。“从孟菲斯老远地到这儿。费了那么多劲儿弄到这儿又不想干了。”

女招待一动不动。“我不想伤害马克斯。”

黄发女人瞅着对方埋下的头。然后转身朝门口走去。“一定别伤害他,”她说,“这种事不会长久的。这些小镇的人不会长期容忍这事的。我知道。我就来自这样一个小镇。”

她坐在床边,双手捧着那盒价廉而包装花哨的糖果,黄发女人同她谈话时她也这样坐着。然而现在背靠衣柜、目不转睛看着她的是乔。她开始笑了。她那双关节粗大的手捧着俗艳的糖果盒,满面笑盈盈的。乔注视着她,见她起身,低着头从他身边走过。她穿过门出去,直呼马克斯的名字。乔还从未见过马克斯,除了在餐馆见他头戴帽子身上系着围裙。马克斯进屋时甚至不在抽烟,伸出手说道:“你好,罗密欧?”

乔还未辨认出这人是谁就已经同他握手了。“我名叫乔·麦克依琴,”他说。黄发女人也进屋来。除了在餐馆,这也是乔第一次见到她。他看着她跨进屋,仔细观察她,看见女招待打开糖果盒,伸手递过去。

“乔给我带来的,”她说。

黄发女人只瞟了一眼盒子,连手也没抬一下,说道:“谢谢。”马克斯瞟了眼盒子也没有动手。

“是呀!是呀,”他说,“有时候圣诞节会延续好一阵子。对不对,罗密欧?”乔从衣柜边移开一步。他从未到过这住处。他仔细打量这人,见他脸上带着一丝和解的神色,有些困惑但不慌张,他审视着这张看不透的僧侣般的面孔,但没有吭声。倒是女招待讲话了:“要是不喜欢,你们满可以不吃。”

他观察马克斯,瞧着他的面孔,当女招待讲话的时候。她仍然埋着头说:“不会对你,也不会对任何人,有什么害处……没用他的时间……”乔既不注意她,也不瞧黄发女人,而全神贯注地盯在马克斯身上,仍然带着那副迷惑不解的神色,和解的但并不惧怕的表情。这时黄发女人说,仿佛他们在当着乔的面谈他,而且以他们知道他听不懂的语言在谈论。

“喂,出去吧,”黄发女人说。

“天哪,”马克斯说,“罗密欧初到寒舍,我特地来请他喝一杯的。”

“他愿意喝吗?”黄发女人说。甚至当她明明在问乔,仍然显得像在和马克斯谈话。“你想喝一杯吗?”

“别因为他以往的举动搞得人家忐忑不安。告诉他这杯酒是请他喝。”

“我不知道,”乔说,“我从未沾过酒。”

“从没喝过不要钱的酒,”马克斯说,进屋之后还没有正眼看乔一下。“我的天。”他俩的谈话又明明在谈论乔,由他引起,却用一种叫他摸不着头脑的语言。

“行啦,”黄发女人说,“走吧。”

他俩往外走。黄发女人没瞅乔一眼,而马克斯虽不瞧他却喋喋不休。然后他们走了。乔站在衣柜旁边,女招待立在房间中央,埋着头,手里端着敞开的糖果盒。房里空气沉闷,一股陈腐的气味。乔从没到过这间房,不曾相信会有这样的机会。窗帘放下了。惟一的一只灯泡亮在一段电线的末端,围上一页杂志纸、用别针别着当灯罩,灯光的热力已经把纸熏得褐黄。“行,”他说,“行了。”她既不答话也不动弹。他想着外面黑洞洞的夜,想到他俩曾单独在外面的那个夜晚。“走吧,”他说。

“走?”她问。这时他瞧着她。“上哪儿去?”她问,“干吗?”他仍然不明白她的用意。他看着她走向衣柜,把那盒糖放在上面。他正瞧着,只见她开始脱衣服,几下解开,扔在地板上。

他说:“这儿?在这儿?”这是他第一次看见女人的裸体,虽然他是她的情人已经一个月了。即使这时,他也不知道还会见到什么他不明白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