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塔尔(第2/2页)

“我看,上帝跟我们周围的人一样,”比利大叔说,“关照到现在,不管也不行啦。”

这时卡什出现了,他换上了一件干净的衬衣。他的头发还是湿的,梳得服服帖帖,整齐地搭在脑门上,那又黑又亮的样子就像他涂了油彩在头发上似的。他来到我们中间,僵直地蹲下,大家都瞧着他。

“这样的天气,你是不是有感觉?”阿姆斯迪德问他。

卡什没有答话。

“摔断过骨头总是会有感觉的,”利托江说,“断过骨头的人能预知天气。”

“还算卡什运气,他摔下来只断了一条腿,”阿姆斯迪德说,“弄不好他会一辈子卧床不起的。卡什,你是从多高摔下来的?”

“二十八英尺四又二分之一英寸,大概是这个高度吧。”卡什说。这时我挪近他身边。

“人站在湿木板上是容易滑倒的。”奎克说。

“太倒霉了,”我说,“不过那时你能有什么办法呢。”

“都是那些娘儿们不好,”卡什说,“我那样打造是为了她的平衡,我是比照她的尺寸和体重来设计棺材的。”

要是湿木板会使人滑倒,那么这鬼天气结束之前,准会有不少人摔倒的。

“那时你能有什么办法呢。”我说。

我才不管多少人摔倒呢,我关心的是棉花和玉米。

皮博迪也不会在乎人们摔不摔倒。是不是,大夫?

那是事实。地里迟早会被冲刷得干干净净。似乎总会有事儿发生。

那是当然。所以,东西才会值钱。要是什么事儿都不发生,人人都获得大丰收,你以为还有人会费力去种庄稼吗?

哼,要是我喜欢看见自己种的庄稼在地里被冲得一干二净,那我就不是人,那可是我用汗水浇灌出来的呀。

那是实话。除非一个人有本事叫下雨就下雨,他才不会在乎庄稼被冲走。

谁有那种本事?他的眼珠子该是什么颜色?

对啦,是上帝让庄稼生长,是他认为该把庄稼冲走才冲走的。

“那时你能有什么办法呢。”我说。

“都是那些娘儿们不好。”卡什说。

屋子里,女人们开始唱圣歌了。我们听见第一句歌词响起,入调之后歌声变得嘹亮起来。于是,我们赶忙站起身朝门口走去,一面摘下帽子,吐掉嘴里嚼的烟草。但是我们没有进门,而是停下来在台阶上聚成一群,双手松松地握着帽子,放在身前或背后,一只脚伸在前面站着,头低垂下来,目光不是落在手里握着的帽子上,就是看着地面,或者时不时地看一眼天空,瞟一眼旁人庄重沉静的面容。

歌唱完了,声音颤抖着越来越轻,停了下来。

这时,维特菲尔德开始讲话了,声音听起来比他的个子更壮实,好像两者不属于同一个人;他是一个,他的声音是另一个的;两人并肩骑在两匹马上,蹚水过了老浅滩来到屋里,一个身上溅满泥浆,另一个连衣服都没打湿;一个兴高采烈,另一个垂头丧气。屋子里有人哭了起来,听上去仿佛她的双眼和声音折返体内,倾听着。我们挪动了一下身子,把重心移到另一条腿上,彼此目光相接却又像没有接触到似的。

维特菲尔德终于停了下来。女人们又开始唱歌。气氛凝重,她们的歌声像是来自空气,汇到一起后飘来飘去,带着哀伤而又令人宽慰的调子。歌唱完了,歌声仿佛迟迟不散,像仅仅是退进了空气里;我们要是身子一动,歌声又会释放出来,重新弥漫在我们周围,哀伤而又令人宽慰。女人把歌唱完了我们才戴上帽子,动作有些僵硬,像是我们从来没有戴过帽子似的。

回家路上,科拉还唱个不停,她唱道:“我正朝着我主和我的酬报大步前进。”她坐在马车上,披巾裹着双肩,没有下雨却支起雨伞。

“她得到了她的酬报,”我说,“不管她去了哪里,她终于摆脱了安斯·本德仑,这就是她的酬报。”她在那副棺材盒子里躺了整整三天,等达尔和珠尔先是回到家里,然后去弄一只新车轮,再回到他们车子陷在沟里的地方。安斯,就用我家的大车吧,我说。

我们要等我们自家的,他说。她会想这样的,她一向是个特别挑剔的女人。

第三天他们回来了,把她载上大车,这时动身已经太晚了。你们只好绕远道去过萨姆森家那儿的桥了。你们到达那儿得花一天的工夫,从那儿去杰弗逊还有四十英里。安斯,就用我家的大车吧。

我们要等我们自家的,她会想这样的。

我们在离开安斯的家大约一英里的地方,看见小孩坐在一个烂泥塘的边上,我从来没听说过这塘子里有鱼。他转过头来看着我们,眼睛睁得大大的,神色镇定,脸上肮脏,一根钓竿横在膝头。科拉仍然在唱歌。

“今天可不是钓鱼的好日子啊,”我说,“你和我们一块儿回家吧,我明天一大早就带你去河边抓鱼。”

“这里面有一条,”他说,“杜薇·德尔看见过的。”

“你跟我们走吧。河里是抓鱼最好的地方。”

“就在这儿,”他说,“杜薇·德尔看见过的。”

“我正朝着我主和我的酬报大步前进。”科拉唱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