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酒鬼

“尺八?”江昭阳一脸茫然,“什么是尺八?”

“尺八,长一尺八寸,本来是吴地的乐器,兴盛于隋唐,是当时宫廷的主要乐器,但是地位从宋代开始,逐渐被箫和笛取代,不过好在尺八传入日本之后,受到了重视,现在国际上反而公认尺八是日本的传统乐器。”

“你怎么能确定这是尺八的声音?”

“我原来听藤原道山吹奏过,你仔细听这声音,它有时空灵,有时低沉,有时萧瑟,有时肃杀,乐器之中,只有尺八才能这样。”

“你刚才说日本人喜欢它,为什么?”

“因为日本人天生有一种‘物哀’的心理,我们追求的艺术是‘圆融’,他们追求的艺术叫‘侘寂’。”

“侘寂?”江昭阳终于感觉到了同学霸对话的压力。

颜以冬看了一眼面前这个男人略微有些尴尬的表情,主动解释道:

“‘侘寂’这个词,很难用语言解释清楚它到底是什么意思,你可以理解为最朴素的,最本真的,残缺不完美的,它的根源是佛教三法印——诸行无常,诸法无我,涅槃寂静。”

“又是佛教……”江昭阳喃喃道。

“其实不是佛教,尺八主要跟禅宗有关系,吹奏尺八还有一种说法,叫‘吹禅’。”

“吹禅……宋佛、木塔、伽蓝七堂、黒釉花口匜、佛手坪、百年不变的1007人、银杏树……”江昭阳一边若有所思地低声重复着,一边向屋里走去。

进屋后,他拉开了灯,脱掉鞋,盘腿坐在了床·上,颜以冬乖巧地坐在了他的对面,不过她还是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面对这样一个闭目沉思的男人,自己应该干点什么。

“小冬,”江昭阳突然睁开了眼,“帮我把包拿过来。”

颜以冬应了一声,从门口的桌子上把他的迷彩服手提包拎过来递给了他。

没想到他拉开拉链后竟然从里边拿出了一条红双喜,还朝她晃了晃,“不介意吧?”

颜以冬还以为他有什么大事,发现不过是烟瘾犯了,随即没好气地翻了翻白眼,走到床前打开了一扇窗户,然后礼貌地一笑,“不介意。”

江昭阳尴尬地一笑,不过依旧很快掏出打火机点燃了一支香烟,颜以冬则摸过了放在床头柜上的二锅头,继续喝了起来。

此情此景,颜以冬忽然有些哑然失笑,他们俩,一个“烟鬼”,一个“酒鬼”,这屋里也算是“两毒俱全”了。尽管她明白自己喝酒的目的只是为了能睡个囫囵觉,但是睡前必喝一瓶二锅头的女孩,多多少少都是遭人嫌弃的吧?

“嗳,大叔,你见过其他得超忆症的人吗?”她好奇地问。

“我还不到三十岁,你叫我什么大叔?”他却抓不住重点地反驳道。

“那我也才二十多了,你叫我什么小冬?”

“你再二十多,不也还没毕业嘛……”

颜以冬被这句话噎得难受,却又无法反驳,江昭阳胜利似地一笑:“超忆症可是罕见病,我哪能见到那么多得这病的,能见你一个就不错了。”

说到这,他突然缓了缓,然后问了另一个问题:“嗳,我有一点很好奇,你男朋友到底是因为什么跟你分手的?”

颜以冬没想到他会突然这么问,犹豫了一下之后如实说道:“他说,在跟我交往的时间里,我连他放过几个屁都记得清清楚楚……”

“哦,原来你是被屁打败的。”

颜以冬:“……”

两个人沉默了几分钟后,颜以冬忽然觉得酒劲上来了,迷迷糊糊地想要拉灯,江昭阳却阻止了她,他拍了拍手边民警刚送来的调查笔录,“我还要看一会调查报告,你先睡吧。”

颜以冬刚躺下,他有些不放心地问:开着灯你能睡着吧?”

“能,我经常开着灯睡。”

“嗯。”

借着酒精的催化,颜以冬睡得轻车熟路,好像完全没有受到陌生环境的影响。

江昭阳靠在墙上,叼着烟,逐页翻阅着手里的调查报告,一直到凌晨两三·点钟,他才把报告全部看完。

当他用手把报告合上的瞬间,里面的几个疑点便马上浮现在脑海里面:

为什么这村里的人数几百年来一直保持在1007人不变?而现在,却只剩了200多人?拐点在哪?

为什么村长杨二狗如此嚣张,报告中却对这位村长平日的劣迹只字未提?

难道说他刚才只是被父爱冲昏了脑子,其实他平日里是一个“爱民如子”的良善?

除此之外,报告中还有一点让他感觉有些蹊跷,就是有人突然提了那么一句:

“那两口子平时对村里的一个孤女倒是挺照顾的,他们平时经常给她送粮食,买衣服,偶尔也凑在一起吃饭,反正没有他们两口子,那孤女早饿死了。”

“那孤女叫什么?”

“叫小玉,姓秦,本来爹妈死得就早,奶奶也在她十几岁的时候没了,从那以后,她就一个人了。”

笔录中只有这么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像是一个村民的碎碎念,负责调查的民警也只是草草地记录了一下,并没有找秦玉问话。

江昭阳对这种潦草的工作方式感到十分不满,抬手一看手表,已经是凌晨三·点钟了,他忍不住打了个哈欠,下床熄了灯,想着明天一定要去走访一下这个孤女。

就在他扎进被窝,将睡未睡的时候,突然听到离他只有一米之遥的颜以冬说了一句梦话,这句梦话击中了他,侵蚀了他,搅乱了他,把他睡眠的时间又硬生生往后压缩了半个小时之久。

她软软糯糯,迷迷糊糊地问道:“大叔,你说无法记得和无法忘记,到底哪一个更痛苦一点?”

·

第二天一早,江昭阳还没睡到自然醒,就被一阵敲门声惊醒了。

他从被窝里探出头来,看见颜以冬正歪在另一侧的床·上看着他,脸上红扑扑的,像是抹了层天然的腮红一样。

“你傻看什么呢?”他懒洋洋地斥责道,“开门去啊!”

颜以冬表面上没吱声,但内心的戏可足了,她一边穿鞋一边忍不住嘀咕道:

“你自己不会开么,懒猪!”

“刚看你睡着的时候表情还挺有型的,醒了马上就原形毕露了,板马日的……”

她刚打开了门,便没好气地对又重新躺回床·上的江昭阳大声喊道:

“吃饭啦!”

当她看到床·上的那摊阴影因为她突如其来的高音而抽·搐了一下的时候,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

颜以冬和江昭阳同时推开了村委会的大门,屋内围满了一群正在吃早餐的警察。

山里的早餐虽然简陋,不过种类倒是不少。

有本地人做的热干面,腊味,还有从外面不知是哪个地方买来的糖角包,红薯,豆浆油条之类的,杂乱地铺了满满一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