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四十七(第2/3页)

夏洛克专注地凝视着对方,想要得到一个明确答案。

为什么,没有开枪?

简缓缓抬眼,直视侦探的目光。

“你说得没错,福尔摩斯先生,曾有那么一刻,我这么考虑过:让她付出惨重代价,从此消失在这个世界上,再也不能用她那三寸不烂之舌,妄言妄语,颠倒黑白。”

“我的确想那么做,我得承认。”

“可是后来我又想到,如果我真的那么做了……那么我就成为了一个蔑视法律、任由阴暗面支配自我,真正的凶手。这个世界上每一个人都无权夺走另一个人的生命,我这样做,和乔伊·亚当斯,和约翰森·威尔逊,又有什么区别?”

“的确,她因为一己私利毁了我和我的哥哥,可现在她也付出了相同代价,不是吗?——他还活着,我还活着,这才是最重要的。我们永远不应该为无关紧要的其他人而否定自我。无关乎原谅与否,我只是觉得,我值得拥有属于我自己的未来。”

生活,不是等待暴风雨过去,而是要学会在雨中跳舞。

夏洛克注视着她,静默片刻,缓缓点了点头。

瞧,这就是金鱼和金鱼之间的区别:世界一样的不公,约翰森选择了报复,而她,选择了继续前行。

人性的精彩之处,莫过于此。

“更何况,”简微微一笑,凝视着面色平静的侦探,“这个世界,还有你,不是吗?”

“夏洛克·福尔摩斯,可从不令人失望。”

侦探动了动眉梢,对此深以为然。

简弯起了眼。

所谓岁月静好,只不过是因为有人替你负重前行。黑暗并非不存在,而是有人拼尽全力,将黑暗挡在了你看不见的地方。

——所有绝望之人,所有被遗弃之人,被迫害之人都有最后的庇护所。

——总有一个最终上诉庭,供所有人投奔。

……

……

这场上诉的结果毫无疑问,整个法庭,夏洛克·福尔摩斯几乎完全夺取了双方辩护律师的风采,一人舌战群雄,用如山铁证和死亡语速击败了在场所有站在乔伊和卢迪那边的人,成功令法官敲下“重申安格斯·多伊一案”的最终判决。

这一次的成功翻案,开启了长达一个多月的舆论热点。

乔伊·亚当斯和卢迪·史密斯只不过是利欲熏心的人渣,藏起了证据而栽赃给安格斯·多伊。经过审理,二人分别被判处“五年监禁”和“三年监禁”的刑罚,前者在谢林福特监狱服刑,后者则在达特穆尔监狱,立即执行。

约翰森·威尔逊的凶手身份也由此被揭发出来,人们在发现他只是一个企图报复社会的底层人之后,就对他失去了兴趣,他们更愿意把精力发泄曾经“欺骗”自己的乔伊·亚当斯身上,痛骂她是“恶毒至极的伪善者”,“新闻渣滓”,“最毒妇人心”,“史上最可恨的帮凶”,“没有杀人,却比杀人罪更应得到严惩”。在看到这些疯狂翻滚刷屏的留言时,会让人情不自禁地开始思考一个问题:

究竟是谁,才是谋杀了那个人的凶手?

各大新闻报纸将这个案子的始末刊登在了头条这样的醒目位置,并配以令人触目惊心的标题和评语——

“五十年以来媒体公信力的冰点时刻。”

“敲在所有执笔者耳边的一记响钟。”

“在这个世上,我们还能去相信什么?”

“一次别有用心的正义,比千百场公开作恶造成的后果更可怕。”

“亲眼所见尚且不得真假,捕风捉影实为恶水之源。”

“真正的恶魔,正是无限膨胀的民意,是坚信自己是善人,对落入阴沟的肮脏野狗进行群殴的‘善良的’市民 。”

“我们欠安格斯·多伊一句发自内心的‘抱歉’。”

“WE ARE ALL MURDERERS.”

(我们,都是凶手)

……

在走出法院后,夏洛克·福尔摩斯一如既往拒绝了媒体的采访,他穿过蜂拥而来的人群,拉低帽子,不带任何表情地招来一辆出租车,在所有人的注视之下,小轿车喷出一股尾气,一溜烟地跑远了。

他径直来到了贝克街221B后,刚准备打开门上楼,余光一瞥然后顿住,毫不犹豫地推开楼下“Speedy’s”咖啡店大门,走了进去。

角落里的圆桌上坐着一个人,他一点也不见外地坐到对方对面,在侍者的白眼下坚持点了一杯红茶,拿出手机翻了翻,无一例外,所有社交平台都在争相讨论这件案子,越来越多的人参与了“say sorry to Angus Doe”的话题活动,而且人数肉眼可见迅速拓展到万人,这还仅仅只是推特,可想而知在脸书和INS上人们对此有多么热情高涨。

大家争先恐后地实名制参与活动,唯恐自己没能赶上这股新的潮流,“安格斯·多伊”的名字刷爆了整个互联网,其名声一度传到了墙外,因为一起被冤枉入狱的谋杀案,他的热度甚至远远超过他从政时支持率最高的时候。很快在经过一系列官方流程后,被宣告无罪的安格斯·多伊将得到释放,届时会有无数“粉丝”站在监狱门口,摇旗呐喊,热烈欢迎他回家。

有趣的是,人们排着队向曾经受不白之冤的安格斯·多伊道了歉,却无人对他的妹妹——那个被曝光了所有私人信息,被围观路人痛骂“杀人犯”、“凶手”和“战争毒瘤”的士兵,简·多伊,没有哪怕一句问候,包括那天向她丢鸡蛋的高中生。

那些在现实世界里曾对她抱以最大恶意的人们,那些被她所亲眼看到过的普通路人,此刻却在“道歉者”频出的虚拟网络世界里,沉默得犹如死去。他们仿佛已经完全遗忘了她的存在,忘记他们曾对她做过的那些事,那些白眼和咒骂。等他们倾泻完心中已然积灰的同情心和正义感,摇身一变,他们依旧兢兢业业地在家庭里扮演着好丈夫,好父亲的角色,在公司里对同事嘘寒问暖,对擦肩而过的陌生人点头微笑。

“你失望吗?”夏洛克问坐在对面低头喝咖啡的简·多伊。

你失望吗?对最终结果失望吗?对这样的舆论失望吗?对人们……失望了吗?

简顿住,她抬起头,想了想,很平静地回答。

“怎么说呢……在见过人性极恶之处的悲剧后,我反而感到了释然:原来,人是可以做得出这样的事情的,人的本性是可以卑劣至此的,人的命运是这样卑微可笑的。在不抱太多期望后,你会发现即便是最坏的结果,也不会让自己太过失望。”

人的想法是这个世界上最具可塑性的寄生物,血液里流动的都是汽油,一言,一语,易燃,易爆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