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我的人”

晨光微亮,四下寂静。

迟宁倚着玉榻看书,青鸢立在他肩上顺羽毛。

忽而天边一道白光闪过,紧接着是道惊慌的呼喊:“师尊呐,救救我。”

迟宁翻书的手指顿了顿,肩头的青鸟也惊地掠起,飞回笼里躲避。

宗岱衣袖上起了火,御剑往迟宁这里赶:“这次的雷劫太凶了,我要被烧着了!”

雷劫被宗岱引来了摇光殿,轰轰咔咔几声后,院子里狼藉一片,一棵桃树被削去了一段树枝。

迟宁嫌弃道:“回这里干什么,找个无人的地方自己渡劫。”

“师尊你好偏心,”宗岱边挡雷劫边抗议,“师弟渡劫时你次次都守在旁边给他护法,到了我,你就忍心看我被雷劈成焦炭。”

摇光殿檐下的灯笼坠了下来,消磨了迟宁最后一丝身为师尊的耐心。

顾凌霄多省心啊,哪像这位大弟子?

“宗岱!”迟宁扔给宗岱一副金丝护甲,道:“滚去后山。”

宗岱穿着护甲逃走了,迟宁弯腰去捡那只灯笼。

灯笼的骨架散开,几只竹条斜伸出来,里面长明的灯芯也熄了。

迟宁心疼地把灯笼拢在怀里,下意识想叫顾凌霄过来修。

张了张口才想到,顾凌霄外出游历,下山将近三个月了。

“怎么不长记性,”迟宁摇头笑笑,“总想他做什么?”

山中岁月一晃而逝。

迟宁觉得不过看了几次梅花落,煎了几番新春茶,他那个软乎乎的小徒弟就长成了轩朗如玉的少年。

不能叫小徒弟崽崽了,因为顾凌霄的个头窜得比迟宁还要高一些,

顾凌霄修为涨地更快,达到金丹期后,他从深林里走出,抱着长剑,站定在迟宁身旁,温声叫:“师尊。”

气度出众,风采卓然。

迟宁当时生出一种孩子很争气的满足感。

费了好长时间收拾完被宗岱搞的乱糟糟的院子,迟宁回了殿内,发现桌上多了封信笺。

信封上写了几个潇洒大字:师尊亲启。

是顾凌霄寄来的。

迟宁拆开信封准备看,一只盛药的玉碗就被放到了他面前。

“师尊,该喝药了。”

宗岱顺利历劫回来,灵力纯粹更胜以往。

只不过他衣袖被烧破了一块,脸上也有一道黑印子,看起来有些狼狈。

迟宁看着黑乎乎的药嘴里就泛苦,他用手略微贴了贴碗沿,推脱道:“太烫了,放一会儿吧。”

“那不行,师弟走前特意拜托我盯着您喝药,”宗岱咧出一排白牙,“他说如果不看着,您就会偷偷把药倒掉。”

迟宁被人抓到了小尾巴,抿了抿唇,拿起碗来把药饮尽。

喉间苦味弥漫,迟宁轻咳几声,薄衫下的胸膛起伏起来,白皙的双颊上呛出几分薄红。

他这几年全靠药物养着,身子一日比一日弱下去。

迟宁自知病骨支离,却从未给别人说过。

他强撑着云清仙长的威势,在外面不肯弱人半分。

没有人知道迟宁灵力衰竭到无法隐藏发色,晚间就寝时白发没防备地露出来。

呼吸很轻,雪白的发丝铺展开,有几缕缠在颈子上。

能让人想起一切美而易碎的东西。

宗岱探头过来看桌上的信:“顾师弟来信了?”

迟宁这才开始看信上的内容,越看越气,最后一把把信纸拍在桌子上。

宗岱觉得不对劲,也凑过去看,看毕,惊地嘴巴都闭不上:“师弟说他、他去了……暖烟楼?!”

***

簇玉峰下,烟花巷陌。

暖烟楼是江洲最出名的风月之所,日日宾客盈门,喧哗热闹。

今日格外不同,楼里姑娘都偷偷往同一处瞧,只因暖烟楼中来了个顶俊俏的少年人。

视线的中心顾凌霄并未察觉,他把长剑放在桌上,仔细听旁边两位男子的对话。

其中一人道:“哎你发现了么,最近江洲城里可真热闹,听说是千叶派的掌门来了,还带了许多弟子。”

“千叶派?”另一人来了兴趣,“这门派不是在南边吗,离我们远得很。”

“要去簇玉峰拜访呢,实在是蹊跷,千叶派和我们附近的那个簇玉峰,向来没有交往啊。”

另一人哈哈笑起来:“仰慕已久呗,就像我思慕这芙蓉姑娘良久,来一睹芳容还不行吗?”

顾凌霄把两人的对话听了个七七八八,那边鸨母喜滋滋迎了上来:“少侠是第一次来吧,不知心仪哪位姑娘?”

“那就……”顾凌霄顿了顿道,“芙蓉吧。”

“哟,少侠眼光可真好,”鸨母眼中的笑意更深了,“芙蓉是我最可心的女儿。不过这个时辰她还睡着,你看……”

顾凌霄掏出几锭银两摆在桌上:“不急,我等着。”

鸨母把银子塞进袖袋:“那少侠就请楼上等着吧。”

顾凌霄在那两位男子诧异的眼神里起身走了。

鸨母目送顾凌霄上了楼,一转身又看到一位极打眼的白衣男子站在门口。

她心中暗喜,今天不知是什么好日子,这么俊俏惹眼的人物,一个接一个地来。

迟宁一进门就闻见了极浓重的酒气和脂粉味,他皱着眉在人群里找他那胡作非为的徒儿。

大厅中间的台子上一舞姬正在起舞,周围一片叫好声。

舞到激烈处,那舞姬抛出了手上的花。

迟宁手上一沉,掌心里落了多红芍药。

那姑娘轻盈地下了台子来到迟宁跟前,声音娇娇软软的,叫他:“公子。”

鸨母会看眼色,知道这女儿有意,顺水推舟问:“公子觉得我们樱枝如何?”

“我找男子。”

迟宁不自在地往后退了几步。

鸨母是左右逢源十几年的人精,此时面上竟生出三分为难:“那这……公子怕是来错了地方。”

一片哄笑声中,迟宁准确地瞥见了斜上方的高大人影。

迟宁冷了脸,张着眸子瞪顾凌霄。

顾凌霄却站在二楼的栏杆后,弯着眼睛朝师尊笑。

顾凌霄不知道迟宁此时在心里骂他孟浪,他是真心欢喜。

暖烟楼的人都戴着一副笑脸,男人笑是见色起意,姑娘笑是逢场作戏。

只有迟宁穿着白衣站在中间,浅色的眼瞳盯着他,带了嗔怪。

这点怒气唬不住人,反而像蔷薇茎的刺,红梅蕊上的冰雪,更让人想攀摘。

“我的人,”顾凌霄沉声道,“来找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