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Isabella·

伊莎贝拉不喜欢佩吉夫人(Lady Paget)。

这是她见到那名传说中拥有着通往英国上流社会的护照的绿眼睛夫人时的第一感受。

这是一栋位于贝尔格雷夫广场35号的白色豪宅,范德比尔特一家于下午茶时分到来,佩吉夫人独自在她的小会客厅里接见了伊莎贝拉,艾娃,以及威廉。

之所以用接见这个词,是因为伊莎贝拉总有一种对方仿佛觉得招待范德比尔特家——既然她是伦敦上流社会中的常客——未免有些屈尊纡贵了的感觉。当她的客人们走进来这间似乎正在举办茶几展览会的会客厅时,佩吉夫人没有任何的表示,她只是嘱咐了将客人带进来的男仆可以离开了,接着站起来伸出手让威廉握了一握,便又坐了回去。

正如康斯薇露所形容的那样,佩吉夫人的确是贝基·夏普①的人间化身。她那张小巧而精致的面庞被些许从帽子下刻意挑出来的浅棕色卷发包围着。或许是因为她是美国人,又不具备贵族头衔,她的行为并不拘束,而是闲适地依靠在沙发上,丰满的胸脯从缀着蕾丝与珍珠的领口颤颤巍巍地冒出,颀长而雪白的脖颈点缀着一串传统切割的绿宝石项链,上面镶嵌着的碎钻被枝形吊灯照映得烨烨生辉。

“我发现,您的宅邸仍然没有安装电灯。”艾娃说,客套着,“现在美国稍稍有点闲钱的家庭都迫不及待地装起了电灯,这是现在的新流行呐。”

“亲爱的亚瑟不喜欢电灯,因此我们一直没有安装。亚瑟是个老派的人,许多英国人都这样。”佩吉夫人说,笑了笑,是那种大家小姐被训练出的带有完美弧度的微笑;她的眼神并没有因此温暖起来,仍然用她那带了点奚落的冷硬目光注视着伊莎贝拉。

伊莎贝拉第一时间就向康斯薇露抱怨了起来。

她那双仿佛玻璃珠一般的眼睛就像X光一样检视着我,就好像我有某种不可告人的缺陷,而她在考虑这缺陷会让我的市场价格折损多少似的。她不满地在内心向康斯薇露喊道。

我明白你的意思。康斯薇露说,她的视线也带给我某种尖锐的不适感。然而,既然我们已经来到了英国,就决不能让任何人注意到你有一丝一毫的异常,微笑。

你说的好像穿着这紧身束胸我还能笑得出来一样。伊莎贝拉说,只是因为我在心里跟你对话不需要换气,你也不能忽略我现在还能呼吸到微薄的空气简直就是奇迹这个事实。

自从你第一次穿上紧身束胸以来已经过了二十多天了。康斯薇露说,语气带上了一点不以为然,我以为你多少能对此有所习惯。至少如今安娜帮你穿上束胸时,你不会在内心鬼哭狼嚎来折磨我了。

当你在罗马的时候,做罗马人做的事情②,不是吗?伊莎贝拉无奈地说。

自从威廉那天单方面向伊莎贝拉宣告她将在9月前往英国以后,艾娃就变相软禁了伊莎贝拉,不允许任何康斯薇露昔日的好友前来拜访她,不允许任何的亲戚前来探望她,更不允许阶级稍低的仆从与她有任何接触。时候一到,便直接将伊莎贝拉带上了范德比尔特家的游艇,艾娃号——这艘巨大的游艇曾带着康斯薇露在1894年环游了印度,埃及,地中海,希腊,法国,与英国,如今又要将伊莎贝拉带往未知的远方。

利用这段时间,康斯薇露就一直在——用伊莎贝拉的话来说,临时抱佛脚地——教导伊莎贝拉许多活在这个年代需要掌握的知识,包括基本的社交礼仪,举止,谈吐,仪态,欧洲历史与文化,艺术鉴赏,还有简单的法语与德语对话。

这些一个出身高贵的小姐要花十几年学习的事物是不可能在短短的二十几天内学完的,康斯薇露教给伊莎贝拉都只是一些浅显的皮毛,只能确保她在日常交往中不会露出马脚。康斯薇露甚至想要教导伊莎贝拉社交舞蹈,直到她们发现让伊莎贝拉搂着一个毫无实体的鬼魂练习跳舞是一件毫无意义的事情——比如说,康斯薇露根本感觉不到伊莎贝拉是不是已经把她的脚趾——假设她有的话——踩成了一张纸片。

但不管这么样,事实证明康斯薇露这二十多天的努力是有回报的。至少当她们走上范德比尔特家的豪华游艇艾娃号,伊莎贝拉微笑着向码头上闻讯而来的记者微微挥手时,她看起来也颇有几分美国富家千金小姐的架势,而那张随即在第二天登上了纽约报纸第三版的照片也证实了这一点。

如今坐在佩吉夫人的会客厅里,努力挺直脊背的伊莎贝拉的仪态至少也比一个多月以前驼背耸肩,毫无坐相的样子好多了——至少她自己是这么认为的。

“我不得不说,你们很幸运,”简短而冷漠的寒暄过后,佩吉夫人直接切入了主题,“还没有多少人知道马尔堡公爵正在为他自己寻找一位适合的妻子人选这件事,毕竟整个伦敦社交季他都待在布伦海姆宫里,拒绝了所有的邀请……”

伊莎贝拉很想问为什么,然而康斯薇露已经告诫过她这不是一个她能够插话的场合,她只得默默地注视着艾娃与佩吉夫人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就仿佛她们对马尔堡公爵为何在社交季闭门不出的理由心知肚明一般。

似乎是确认完艾娃了解到的信息就跟自己想象的一致以后,佩吉夫人又不紧不慢地往下说道,“公爵阁下已经同意了参加我不日举办的晚宴,你知道,既然公爵阁下又开始出来走动,我的邀请对他来说是不可能拒绝的……”

所以这个佩吉夫人究竟有什么来头?伊莎贝拉询问康斯薇露,我还是没太能弄清楚英国的贵族制度。她的丈夫是个英国上尉,某个侯爵的孙子,尽管这在我看来有些单薄,似乎已经足够让她趾高气扬了。

“……如果不是因为我与这个女孩的教母,曼切斯特公爵遗孀夫人,之间的良好关系……”

我知道的也不多,我上次前来英国是一年前的事了,那时佩吉夫人为我安排了兰斯顿侯爵——他的确很有潜力,长得也不错,在英国的外交界有着光明的仕途,是当年伦敦社交季上最抢手的单身汉之一。

康斯薇露解释着,伊莎贝拉专注于听着她在心中响起的话语,都忽略了佩吉夫人正在说些什么。

从这一点上,可见她的确有不小的影响力。据安娜说,佩吉夫人似乎与威尔士王子有着不同寻常的关系,一个举足轻重的位置这才在上流社会中为她留了下来。

康斯薇露的话语到此便戛然而止,她也与伊莎贝拉坐在同一张墨绿色天鹅绒的长椅上,以一种伊莎贝拉正在极力模仿的更自然优雅的姿态,尽管后者认为那是因为康斯薇露的灵魂没有穿着紧身束胸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