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宓宓宓宓

垂挂有商家银蛇家徽的马车里,木轮咕噜,小窗牖棉帘飘动,间或的芒光偷泻进来,照亮一隅。

商殷大马金刀坐在厢椅上,面无表情地捏着一方锦缎。

那锦缎通体豆青色,面料上乘,入手顺滑,是块好料。

更为难得,上面的并蒂芙蕖绣花,针脚细密,栩栩如生,淡粉色和翠叶相交,在光影下,好似真的芙蕖花苞绽放。

不仅如此,边角还有题词,简短两句题词情意浓烈,簪花小楷的字迹工整秀美,瞧着就舒心。

这是一方枕帕,十二分用心缝制的枕帕。

“哼,”商殷冷笑一声,“不会簪花小楷?”

方圆摸了摸鼻尖,不敢吭声。

要说他家大夫人,也真是能耐,竟把堂堂大夏第一辅政权臣都给唬弄过去了。

商殷抬手想扔了那枕帕,可手才抬起来,他又放下了。

太阳穴越发抽疼,突突的,像是有人拿绣花针在里头搅合。

商殷掐了掐眉心:“方圆,你觉得该如何处置?”

方圆犹豫起来:“大人,小的只是个下人,不敢妄议。”

商殷踹了他一脚:“议都不会议,要你何用?”

方圆委委屈屈受了,衣摆上的脚印还不敢拍掉。

商殷思忖片刻,指尖点在枕帕上:“此事不宜兄长知晓,你……”

方圆洗耳恭听,然一个“你”字后,商殷半晌都没说出后面的话来。

“大人?”方圆壮着狗胆。

只见商殷垂眸看着那枕帕,指腹摩挲了两下,眼梢的冷意越发浓盛。

好一会,商殷似乎下定了决心:“回去让商……”

“嘭”一句话未完,马车剧烈地颠簸起来。

商殷后脑勺撞厢壁上,耳膜里响起尖锐嗡鸣,他甩了甩脑袋,视野一片黑暗。

紧接着,他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方圆大惊失色:“大人?大人您如何了?”

回应他的,是商殷软软歪倒的身体。

方圆一把接住他,冲外头马夫吼道:“速速回府,请御医。”

后面,姜宓坐的那辆马车里。

仲冬放下窗帘布:“大夫人,前头大人的马车跑快了。”

姜宓仿佛没听到,她满心都沉浸在上辈子的回忆里,只觉前方灰暗,看不到半点光亮。

仲冬皱起眉头,握着她双肩:“大夫人,婢子会帮您的,就算是龙潭虎穴,婢子也定然帮您拿到那方枕帕。”

这话,仿佛是一点火种,让姜宓稍稍恢复了一些理智。

她眼睛红红地望着仲冬,终于哭出来:“仲冬,我怕他,我真的怕……”

仲冬小心翼翼帮姜宓擦掉泪水:“没关系,有婢子在的。”

姜宓鼻尖粉红粉红的,靠在仲冬肩上,弱小无助还很可怜巴巴的。

两刻钟后,马车停了,姜宓拾掇了番,除却眼睛还有一些红,倒也看不出其他。

仲冬扶着她下马车,前脚才落地,主仆两人就见方圆背着商殷,疾跑如飞的往风雪楼蹿。

边跑还边喊着:“速请御医。

姜宓愣在马车前,后知后觉回神:“商殷商殷他……”

仲冬眼神闪烁:“大人,好像昏迷了。”

姜宓不敢相信,明明狗暴君身体比谁都强健。

上辈子篡夺江山,征战沙场时,曾三天三夜不合眼,滴水未进,都还一口气斩杀敌军数百人,宛如修罗临世。

狗暴君一定是佯装的,绝对在给她挖坑!

姜宓有些神经质地点头:“对,他是假装的,好引我自投罗网,肯定是这样的。”

仲冬用力拉住姜宓的手:“大夫人,不管是真是假,婢子一探就知,您先回去等着。”

不等姜宓应允,仲冬已经飞快往风雪楼跑。

姜宓心绪不定,坐立难安,根本没法静下心来等消息。

她略一犹豫,咬牙偷摸进了风雪楼,再从止戈阁小侧门爬上四楼。

四楼上,婢女往来,护卫机警,时不时传出方圆的声音。

片刻后,她看到方圆将白胡子御医送下楼,伺候的婢女不敢随意进出房间,煎了药后一一退下。

姜宓咬了咬舌尖,疼痛让她勉强生了微末力气。

她挺直背脊,绷着脸走出去,扬起下颌对护卫道:“药给我,你们都退下。”

护卫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是好。

姜宓面容一厉,软糯嗓音头一回带出厉色:“耽误了殷大人用药,你们谁担待的起?”

闻言,护卫只得恭敬送上汤药。

姜宓端着汤药,眼见护卫都退开了,她适才同手同脚往房间里去。

商殷的寝卧,她其实比谁都熟悉,毕竟上辈子大半的时日,都是在这里渡过的。

进门是金丝楠木的八仙桌,然后是大夏舆图的围屏,再往里就是暗灰色的层层垂幔。

层层垂幔后,是檀香木雕花滴水大床。

此时,云丝锦衾间,躺着凤眸紧闭的青年。

青年面容俊美,长眉斜飞入鬓,眉心到鼻尖的弧度挺拔漂亮,薄唇这会抿着,带点微凉的气息。

闭着眼的商殷,要远比睁眼的商殷,棱角更柔和一些,也更好接近。

就是断生的右眉,都没了狠厉。

姜宓脚步虚浮,站在床沿边片刻,床褥里的人没动静,她才确定商殷真的是晕厥过去了,不是假的。

狂喜像海绵里的水,一点一点挤压出来。

她飞快放下汤药,不顾一切爬上床,扑到商殷身上就下手开摸。

怀里没有,袖兜没有,枕头下也没有……

姜宓急的满头大汗,伏在商殷身上,里里外外找了好几遍。

“藏哪了?到底藏哪了?”她脸都憋红了,恨不得将商殷给扒光。

两辈子的爱恨纠葛掺杂其中,一时又找不到枕帕,姜宓恼怒非常,扬手抡起巴掌,就要给商殷一下。

狗暴君欺辱了她一辈子,她恨不得打死他!

然那一巴掌才落至半途,姜宓眼尖地看到商殷睫毛动了。

她惊恐交加,手僵在半空,动也不敢动。

浅棕色的凤眸缓缓睁开,鎏金滟潋,深如碧波,碧波之下的冷然,渗着浮冰碎雪的寒凉。

只一眼,就叫姜宓怂巴巴地焉头搭耳。

商殷眼底有瞬间的茫然,看清骑在身上的人后,他伸手摸了摸她的脸,哑着声音唤:“宓宓?”

这称呼,让姜宓黑瞳紧缩。

她猛地收回手背身后,跳下床拔腿就要跑。

但商殷动作更快,长臂一捞,稳稳的将人拉回来,长腿再一抬,动作无比熟练的把人压在了床帏里。

银丝纱帐飘忽晃动,银钩同床柱碰撞的叮当作响。

宛如噩梦来临,恍恍惚惚间,姜宓以为自己又回到了上辈子。

每每他要欺负她,都会那么喊,还会这么压着她。

水雾浮上柳叶眸,秋波生辉,姜宓浑然不知,自己这副可怜的模样,只会让人更想欺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