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再次相遇的两个人相互微笑着注视对方,久久没有说话。风吹起林间的落叶, 发出沙沙的声响。

“我们要一直这样吗, 先生?似乎感觉哪里怪怪的。”

夏洛琳笑了声,这种气氛真的温馨得有些诡异了。

“抱歉, 可能见到您过于惊喜,有些不知该如何表达了。”

简短的对话完毕,又是良久的沉默, 这让肖邦不由得皱了皱眉头。这种感觉太奇怪了, 自己应该有很多话想说, 却在她面前不能吐露一个词语。

那些游走在贵族们面前的交际方式, 他完全无法使用在她身上。

有一架钢琴就好了, 只要让我弹奏, 我就能表达我想要的一切。

肖邦瞬间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中, 周身的欢快消散了。

“先生,您在不开心吗?”

她觉察到他不太对劲。

“不......并没有。”

他有些挣扎。

“先生, 说谎可不是好品质。快乐些吧, 我想您可能需要点莫扎特。”

夏洛琳向前探了探身子,察觉到了天使先生身上那丝不安与愁绪。

“请您去长椅上坐一会吧,不必一定要说什么,您听我演奏就好。莫扎特《C大调第十七号小提琴奏鸣曲》献给您。”

欢乐的情绪在她的琴弓触及琴弦的那一刻就迸发了出来。第一乐章的乐句在她的指下铿锵有力,十分鼓舞人心。旋律间自然流淌着一种春风得意似的意气风发, 温润欢悦、至真至纯。

音乐里有在花甸中细碎摇曳的满地阳光, 它强硬地驱逐着一切的阴霾, 只留下喜悦感动的香气。

肖邦突然就被治愈了, 不再纠结于要怎么和她交流,这样自然而然就好。

但他双手十指却紧紧交握着,白色手套因为力道而布满褶皱。即使这样,他的手指还是没能控制住,在手背上轻轻敲击着合奏的钢琴指法。

如果能和她一起演奏一首曲子,一定会是件非常享受的事情。

那些深层的忧郁在阳光下无所遁形,只留下了他唇边的笑。

“有让您高兴点吗,先生。”

音乐结束,响起的是活力十足的声音。

坐在长椅上的肖邦没有说话,但他的浅笑证明了一切。

“如果我说没有的话,是不是就能在听几首您的曲子?”

他还是贪心地开了口。

“完全没有问题,先生。敬我们的缘分,我今天所有的练习曲目您都可以听,只要您不觉得腻。”

夏洛琳放下小提琴,走到长椅另一边坐下,和肖邦隔着一个琴箱的距离。

“不过为了给您呈现完美的曲子,请让我休息一下。”

“如果可以的话,我可以和您说说话吗?”

他没有看向她,只是把头望向了天空,一群云雀正好振翅齐飞。

“如果唐突的话,我可以继续安静听您的演奏。”

夏洛琳在这位先生身上感受到了孤独。这种孤独感牵扯着她的心,她似乎对他的感受产生了共鸣——

那是,来自异乡人独有的情绪。

“先生,您是想家了吗?”

她清浅的问句一下子抛进了他的心里。

“我该惊讶于您对情绪的感知吗?”

他有些意外地转过头看向她。

“曾经也有人对我说过这样的话。希望没有冒犯您,因为我或许和您一样,都来自异乡吧。”

“我很好奇您从哪里看出来的。”

“云雀呀。”

夏洛琳笑着看向林间,说道:“虽然您的法语说得一点外地口音都没有,但您看云雀时的眼神,可不是本地人会流露出的情感呢。”

“您的家乡,应该也有很多这样的小生灵吧,所以您看它们才这么温柔。”

“是的,在我的家乡,有很多这样的鸟儿......”

他们的话题渐渐打开了。夏洛琳的温暖与体贴慢慢改善着两人间的尴尬,原本良好的气氛再一次回来了。生性敏感的肖邦发现自己还是被这位小姐解救了,心不由地又温暖了几分。

“嗯,我花了两个月,才把自己原本的口音消磨掉。”

“那先生您真的很厉害了,您的语言天分非常高。”

天使先生言辞间很谨慎,并没有透露自己来自哪里。

不知想到了什么,夏洛琳笑出了声。

“小姐?”

“抱歉,我只是想到了一位朋友,他的语言天分和您完全不能相比。”

“这是赞美吗?我该说谢谢?”

“是赞美,您受之无愧。”

少女的快乐感染着肖邦,他的心情也越来越轻盈。

“小姐,鉴于我已经遇见了您两次,我能知道您的名字吗?”

他还是把自己内心的渴望表达了出来。

只见少女站起了身子,向他提议:

“先生,我们在巴黎,那就符合这座城市的浪漫特质吧。第三次,如果有缘我们能有第三次见面,我会告知您所有您想知道的,并直接允许您叫我的名字。”

“第三次见面吗?”似乎为这个提议所打动,肖邦也附和道,“那么下一次见面,小姐您也就直接叫我名字吧。”

“还要去除敬语和尊称!”

“好,我答应您。”

能直接称呼你的名字,将是一件浪漫而荣幸的事。

“先生,给自己起个代号怎么样?”

“代号?”

“如果我要把这场相遇写在日记里,总不能用‘那位先生’这样无趣的词汇来指代您吧?”

她故意使用了夸张的语气,他知道她大概是玩心一动,却十分乐意配合。

“今天是星期五,那就‘在外漂泊的星期五’吧。”肖邦立马决定了自己的代号,“那么您呢,或许我也需要把您记到日记里呢。”

“我,我是小提琴家呀,‘来自未来的小提琴家’。”

“来自未来?是说您以后会成为优秀的提琴家吗?”

“不,就是来自未来。因为我的一切都来自未来呀。”

夏洛琳不知怎么了,今天的她格外较真自己的身份。那些隐秘的东西,她竟愿意这样分享给一个陌生人,即使会被人当作玩笑。

那是,不存在这个世界的、却是真实的夏洛琳自己。

“......”

肖邦有些讶异,这位小姐明明说的像玩笑,他却感觉到了话里的真心。

但这,太荒谬了吧?

“先生,我邀请您倾听来自未来的音乐——‘自新世界’,希望您怀着对故土的深情,在巴黎开拓您自己的天地。”

请您静静听一听,我说的都是真话。虽然您明天就把这些音乐,全部都忘了。

就和李斯特一样,全部会忘得干净。

德沃夏克的第九交响曲,被她背对着他演奏出来。从那首“念故乡”的忧伤、孤单和苍茫,到气势宏大而雄伟的感情洪流,虽然只有一把小提琴,但那悲鸣与愤怒,却演绎着震撼人心的辉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