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直面死亡的勇气(第2/2页)

“你是说关于揉弦的指导吗?萨拉,或许现在这个技法还未被视作主流,但以后它会被人发掘其中的价值。你如果喜欢并接受,就用这种方式去演奏吧。”

“恩斯特先生的推荐真的太好了,我会好好记载到我的笔记本上,期待和您的下次课程。”

楼下的车马铃响起,提醒着他的贴身嬷嬷时间到了。严肃的妇人礼貌地打断了他们的谈话,示意小主人她在门外等候。

这个可爱的男孩也是不寻常人家的出身啊。他眼里一闪而过的落寂,大概就是恩斯特让她多多照顾的原因吧。

夏洛琳拍拍他的肩,男孩迅速调整了自己的表情。

“我送你,萨拉。如果你希望的话,每天上午都可以来找我——课时费可以按评率递减呢。”

新教师的话让他双眼一亮,好似在其中能看到繁华盛景一般。他压抑着雀跃的心情,矜持地噘嘴说道:“不了,小姐,您不必送我。至于您的提议,我会好好考虑的。”

夏洛琳被这小先生的举动逗笑了,她温和地帮他整理好琴箱和曲谱,说:“记得好好练习,我可不会因为你明天就来而降低标准。”

“请您放心。对了——”

临近出门的男孩又收回了脚步,他有些担忧地看着夏洛琳。

“小姐,近来您不要出门去混杂的场合。疫病已经从南边肆掠而上,巴黎的贫民区已经有爆发的趋向了。请务必相信我。”

送走了学生的夏洛琳被这善意的提醒恍惚了神志。

疫病?

是了,十九世纪,巴黎有的不仅是艺术和革命,还有这关乎着生死的病症侵袭。

1832年,夏洛琳唯一能想起的和疫病有关的单词就只剩下了这个法语词汇——

choléra,发音等同于“虎烈拉”。

中文的意思即为,霍乱。

从得知这个消息起,夏洛琳就陷入了一种心慌中。她并不记得这场霍乱会持续多久,只记得这场可怖的噩梦宛若死神的镰刀,轻描淡写地收割着所到之处的灵魂。

并未发达的医学让这场灾难下的法兰西饱受煎熬,生命均化作一个个冷冰冰的数字堆砌在历史的长河里。革命的牺牲对比起它显得微不足道,染上霍乱的人绝望地等待着命运的宣判,侥幸逃脱的人无不感激着上帝的怜悯。

她开始庆幸,也开始担忧。

庆幸李斯特去了瑞士,那边似乎是安全的;庆幸帕格尼尼和恩斯特去了东部,那边的不是疫情的高危区。

担忧留在巴黎的朋友,雨果、柏辽兹甚至是奥罗歇里工作伙伴、时光咖啡的老约翰、楼下的房东太太。

夏洛琳知道自己是近乎魔怔了。历史自有它的轨迹,留有名字的人一定会平安度过这场灾难。可她就是无法免去这忧心。

尤其是那个体弱的、天使一样的肖邦。

当附近的大街上开始有棺材出现的时候,几天前就收到奥罗歇歇业通知的夏洛琳再也坐不住了,她简单迅速地收拾了一番,直奔保梭尼亚大街。

肖邦住所的门虚掩着。意外的夏洛琳听见里面传来争执的声音,便顾不得失礼就径自开门进去。

客厅里,激烈的波兰语对话自肖邦和他的仆从传来。

“先生,请原谅我的失礼。我无法让您前去那么危险的地方。”

花白头发的中年人抱紧着肖邦,阻止着他离开。

“放开我,亨利。你知道的,你无法阻止我,区别只是现在和将来而已。”

肖邦无奈地规劝着忠心的仆人放弃阻扰他的出行的举动。

“那可不,能阻止您一时也是好的。请您仔细考虑下自己的身体。”

“我考虑过了,但我还是想去,必须要去。亨利,你无法理解的,必须亲眼见过,我才能把它变成我音乐里的真实。”

“我不懂,我只知道先生您对我而言高于一切。”

固执的仆从让肖邦感动之余却也头痛不已,恍神间他看到了愣在原地的夏洛琳。

“好了,亨利,去准备茶水。洛琳来了。”

肖邦放弃了挣扎,无奈地发送着指令。

“哦,小姐,您快劝劝我这固执的先生——他竟然有那么可怕的想法,他要去贫民区,他要去看虎烈拉带来的死亡景象!”

仆从转向求助夏洛琳,他知道这位小姐的话,主人一定愿意听。

“弗里德?”

“洛琳,我想你一定理解。如果无法直面死亡,如果不亲眼一见,人性里最真实的怜悯是无法表现的。”

“即使会有染上疫病的风险?”

“在所不惜。洛琳,能死在追求音乐里的真实之路上会是一种幸福。”

纤弱的钢琴家展现着他异于平常的坚持,果敢认真的他炫目得让人睁不开眼睛。

小提琴家的心脏猛地震颤了一番,明晰的心跳声让她知道了答案。

“亨利,把你的主人交给我吧。”

少女的回话让仆人焕发的光彩在她下一句话后化作飞散的微尘。

“我和他一起去。我向你保证,我会安安全全地带他回来。”

“洛琳!”

天蓝色的眸子里满是惊愕,肖邦除了叫她的名字,便再也说不出其他的话来。

“弗里德,你有直面死亡的勇气,我便有在一旁陪你的勇气。去换身衣服吧,这身并不合适。我想你并不介意借我一套?”

灰绿色的眼睛满是平静,就像谈论着晚餐菜肴一般自然。

“我……永远不会介意的。”

他只有这样一句近似呢喃的话回复她,心中再无彷徨与惧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