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巴黎·威尼斯

李斯特有些心绪不宁地在接待室里候着。自那位侍从将他们带到这里后, 夏洛琳就被他单独引走了。等候期间, 这位训练有素的侍者给他上了份精致的茶点后就退下了。他递给钢琴家一只摇铃, 如果有需求,摇晃铃响后他会再次出现。

虽然沉默的钢琴家并没有见到侍从口中的“殿下”, 除却这个足够令人惊奇的称谓, 在上流社会沙龙里混迹已久的李斯特, 仅从侍从的一举一动也能知晓对方来历必定不凡。

只是他有些不解,夏洛琳为什么看到了那枚戒指就笃定地跟别人走了,一点防备都没有。陷入思考的李斯特脑中突然划过一枚戒指的模样——夏洛琳一直将它保管得很好,出席沙龙的时候她一定会戴上它。

等等,那枚戒指的设计和今夜见到的红蔷薇戒指似乎如出同源, 区别只在于花朵的颜色和风格——夏洛琳的那个似乎要简洁得多。

两枚如此相似的戒指,细致到近乎苛刻的侍从,还有那句“殿下”……李斯特不由地心慌了。他第一次明明确确地认识到, 一直没有过多谈及亲族的夏洛琳, 极可能拥有一个不凡的出身。

钢琴家再也无法安静地品尝上好的茶水了。他眼前浮现着当初父亲带着他拿着推荐信去巴黎音乐学院求学, 却被坚定地拒之门外的情形;想起那个已经模糊了音容的爱念诗的女孩子的父亲, 用他的偏见粉碎了他的心。

茶水早已冰凉, 一如被从头到脚入赘冰窖的李斯特, 他觉得今天的上帝, 一定给他开了个此生最大的玩笑……

门锁转动的咔嚓声响吸引了李斯特的注意力。他木楞地看着门扉轻轻地推开, 他的爱人抓着把手对着他微笑。

他连忙起身,却在慌乱中不甚打翻了茶盏。他左手的袖子遭了殃,茶汤泼洒在他漂亮花边袖口上, 将纯白染成浅淡的赭红,顺着他的手指流淌下来。

他呆滞在那,完全想不起下一秒自己该做些什么。

“弗朗茨!”

夏洛琳疾跑过来,掏出手绢为李斯特细细擦拭。指尖传来的液体温度没有丝毫热度,她不由地松了口气,念叨着“还好还好”。

钢琴家有些不知所措,他有些不太能分辨事情的发展。但依旧在他身边的小提琴家给了他勇气,或许事情并没有他想象的那么糟。

“夏洛琳……你,是不是……出身高贵?”李斯特尽量平稳无恙的试探着问出这个问题。

“出身高贵?嗯,如果按照父亲那边算的话,是吧。”夏洛琳顿了顿,“毕竟‘德沃克林’的‘大家长’,曾经也是王室的继承人之一呢。”

他的心突然就静止了,猛地将手从她手中抽走。有些痛苦地呢喃着:“你要回去了吗?”

看着他逐渐有些阴郁的眸子,夏洛琳似乎懂了他在忧心什么。

“弗朗茨,‘德沃克林’之所以存在,是因为殿下放弃了原本的姓氏和继承权,所以有了热烈自我的红蔷薇。”她温柔的眼睛里满满的都是他的倒影,“我的父亲因为音乐而爱情放弃了家族的继承权,所以他得到了艺术家的白蔷薇。”

他因她的话,眼中瞬间有了希望的光彩,直到他的手再一次被她珍视着放到脸颊边轻蹭,他才真的确信。

“我的爱人在这里,我的蔷薇在他那里。”她盈盈地笑着,“其实严格意义上来说,德沃克林不是我真正的姓呀——我是夏,李斯特的夏小姐。”

“不是小姐,”他重重地将她抱在怀里,“是夫人!”

她低低地笑着调侃:“我记得某人说了只谈恋爱不结婚?”

如果想要让爱人缄默,最好的方式就是用吻夺走她的声音,让她再也想不起下一句要说出什么令人困扰的话。

长久而缠绵的唇齿交流之后,便可以强势地带她回家。

夏洛琳被李斯特牵着走在巴黎深夜的街上。她想起那位后世只在家族回廊的画像里见过的传奇先祖,和她放弃掉的这个时空中他能给与一切的优待,一点都不觉得后悔和遗憾。

先祖说补偿她一个愿望,她摇了摇头。在对方再三要求之下,她请求照拂一下他的钢琴家以及坚守族规永不参与战争就好。

她才不是痴人,才不是傻。

因为李斯特,值得世上最好的对待。

……

关于塔尔贝格和李斯特的世纪对决终于落下了帷幕,所有人都在这场盛大的音乐聚会中得到了自己最想要的。只不过原本要大书特书两位音乐家剑拔弩张、锋芒毕露的报刊评论,却在两月音乐家和解的声明中傻了眼。

一开始双方就不是不死不休的敌对关系,他们只是在艺术的理念和取向中不太一样的钢琴家,所有的烽火都是被煽动的舆论点燃的。

“事实上,当一位艺术家不认同另一位艺术家,认为人们过于夸大了他的价值,他们就一定要互相敌对吗?他们就不能和解吗?因为在艺术问题之外,他们还是相互钦佩、相互尊重的。”

李斯特在扔下了这样一个评述,老老实实补偿了肖邦一个月的晚餐后,终于消停了下来。他发现他的灵感还在远方召唤着他,按捺不住那颗自由的心的他(其实也在强烈呼唤着二人世界),再让贝洛尼排好演出行程后,带着夏洛琳麻利地再次踏上了旅行。

这一次,钢琴之王要在他的《旅行岁月》里装进去的,是意大利。

当然,想要自由就要老老实实履行义务。意大利是个只偏爱歌剧的地方,这里崇尚的是语言和声乐的艺术。但刚被加冕的钢琴之王硬生生用他的钢琴在米兰敲出了一片天地。

尽管钢琴家的音乐会反响越来越好,李斯特却在夏洛琳面前倾倒着越来越多委屈——他是真正体会到了为什么同行们都不太爱来意大利开演奏会,毕竟从听惯了歌剧的人那用器乐吸引他们的心,那你就得笔歌剧更戏剧。

硬着头皮用上了江湖把戏的李斯特成功吸引了生活里只有歌剧算得上娱乐的意大利人。点曲,这让他们刚收到了一种新奇——任何歌剧里的选段或是作曲家的曲子都在那个年轻人的指下化作绝妙的音符。

他们眼睛发着光,似乎找到了听钢琴的乐趣——既然这个年轻人即兴演奏也很有味道呀,那就点主题吧。于是李斯特充分体验了意大利人骨子里的戏剧性:什么用音乐描述米兰大教堂啦,什么第一次划贡多拉是什么感觉啦,什么做新郎和伴郎哪个更有趣……

夏洛琳在后台忍笑到眼泪都飞出来,可怜的李斯特先生还要藏好委屈面带微笑思维飞快手指带风地将这些奇思妙想的主题用黑白键表现出来。

小提琴家觉得,这次意大利音乐会或许用上了他毕生的涵养去忍耐,他估计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想开音乐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