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之前是赵禹辰特意嘱咐了宫人小心退让,不必通传,太后几个才未曾察觉到回廊上的动静,淑妃董淇舒来了之后,并未特意小心,还与宫人一并与赵禹宸请了安,在园中玩的正高兴的苏明珠与方太后两个,自然便也察觉到了有人在。

方太后一眼扫过回廊上的淑妃与皇帝,心内虽有些惋惜,面上却只不动声色的将手上的线轴交给了一旁的贴身大宫女半屏,转过身来,便又恢复了国母太后该有的端方神色,嘴角带了一丝慈爱的笑意不慌不忙的朝着赵禹宸行来,直到走到了陛下的面前,这才真心的露出了几分讶然,径直问道:“这是怎么了,才几日功夫,皇帝怎么的消瘦了这么许多?”

赵禹宸摇了摇头:“无事,只是前朝事忙,这几日夜里没能睡好罢了,算不得什么,歇了一日已好了许多。”

淑妃闻言,这才将心神从方才陛下一闪而过的神情转到了他的难看的面色上,心下自知疏忽,与太后恭恭敬敬的请了安后便立即起身,弥补一般的看向赵禹宸,满面担忧柔声问道:“正是官员大评的时候,知道陛下近日政务繁忙,臣妾多日都未敢打扰,不曾想陛下竟是劳累至此,可召了太医?可有用温补的方子?”

赵禹宸垂了眼眸看了看淑妃毫无破绽的满面关心,心下便竟是忍不住的抬唇冷笑,想要嘲讽董氏这般的装模作样,可闪念之间,却又想到今日贵妃与母后都能一眼瞧出了他的脸色憔悴,但向来贴心解语的淑妃呢?她有心思量着朕这几日对董家与太傅的疏远,更是能敏锐的察觉到他神情一瞬间的不喜,但若不是母后问起,她却是连他这般明显的面色都看不出什么不对,

见微知著,单从这一件小事里,后宫之中,谁是真心,谁是假意便已不必多言,但偏偏,朕这两年来却是从未发觉,且若非他蒙祖宗庇佑,得了这读心异术,只怕再过个两年乃至二十年都未必能知道。

这固然也是因着董氏惯会装模作样,但却也与他的是非不分,识人不清脱不了干系。今日贵妃说的不错,所谓孤家寡人,他既身为帝王,四境之内莫不有求,便也该注定了旁人待他都是诸多谋算,揣测隐瞒,他从前还是将识人想的太过简单,为上者,知人善用、明辨忠奸,也向来不是一桩轻易的本事。

这读心终究乃是异术,且如瞧来,用的多了,似乎还对身体有碍,他并不能全然依仗,这日后还是应当越发谨慎,只靠着自个,不说洞若观火,总是不能再像从前一般轻易受人蒙蔽。

这般一想,赵禹宸反而心内清明,他看向了面前的董淑妃,神情便只是分不出息怒的平静:“已用了,并无大碍。”

董淑妃抬眸看着赵禹宸的神色,一时便又有些疑心起了自己方才的判断,她犹豫着上前一步,便又满面关心的试探道:“无碍便好,陛下万万保重龙体才是。”

赵禹宸扯了扯嘴角,仿佛是在笑:“倒是难为你了。”

这话乍一听起来似乎是一句好话,但董淑妃却又敏锐的察觉到了似乎有哪里不对劲,一时间竟有些说不出话来。

正巧,另一边苏明珠不愿意和董淇舒多见多言,只跟在太后身后与赵禹宸敷衍的屈了屈膝后,便转身亲自去叫了正在外头玩的高兴的宝乐公主一道回来。

宝乐向来被太后教导的懂礼知事,虽然正是玩的高兴的时候,但苏明珠叫了一回,便也恋恋不舍的停了手里还未曾放起的小蜻蜓风筝,只是还不忍放下,拽着线轴几步跑来,仰头与赵禹宸脆生生道:“好几日不见皇兄了!”

不论如何,太后方才总是在真心关怀他的身子的,一念及此,赵禹宸的心下略微泛起一丝暖意,对着宝乐也仿佛恢复了以往,甚至能调笑了一句:“是,今个才有空,来看看宝乐,看你玩的这般高兴,想来是琴艺已经大成了?”

一提起这事,宝乐原本欢快的面色立即忧伤了起来,她也能看出赵禹宸的故意,撇了撇嘴,便气呼呼的转过身:“皇兄是存心笑话我的。”

“陛下是关心你,这可不行,太没规矩了。”太后也弯了嘴角,伸手拉着宝乐让她转了回来,这才又赵禹宸开口解释道:“还没呢,一曲清平乐练了大半月还是不成调,正巧贵妃带了纸鸢来,便越发耐不住了,且叫她来活泛活泛,回去再练。”

淑妃闻言心头一动,上前一步,神色格外的温婉:“公主若是想学琴,若是不嫌弃,臣妾那倒是几首古曲,可以教给公主听听。”

太后神色不变:“宝乐这性子,原也不是个能耐下性子学琴的,叫淑妃来教,实在屈才了。”

淑妃董淇舒闻言反而越发谦卑,坚持道:“臣妾不才,自从进宫起,便未曾在太后身前尽过孝,如今更是连宫务都不能再为太后分忧,只这么点小事,您还这般客气,就更叫臣妾无地自容了。”

这就是顺势示弱,提起之前罢免她协理六宫之权的事了。

这倒有些奇怪,之前免去她掌管宫务之权的事,乃是陛下亲自开的口,原本以为是淑妃哪处出了错,惹了陛下不悦,怎的此刻却又与她说出这样的话来?倒像是以为这事乃是哀家主使一般……

方太后心内敞亮,但面色端方,嘴角微弯,任谁瞧去都是一位再慈爱不过的长辈,只是开口之后,却是微微垂了眉眼,敛去了眼中一闪而过的轻视:

【有意示弱?呵,真当这宫内只你这一个聪明人不成?当初先帝宫里比你会装的,哀家不知见了多少。】

父皇宫中?赵禹宸微微皱了眉头,他自小便在这宫中长大,包括母后在内,自小所见的所有宫中妃嫔便都是文静良善之人,一个个的皆是精于工纨,四德俱全,莫说那些史书戏文里的偷龙换凤,隐私妒忌之事了,素日相处行事,都是和和气气,温良贤婉,一句高声都无。

也正是因此,在出宫遇见苏明珠之前,他一直以为时间女子皆是如此,等得日后成人,虽也明白了人各不同,但对之前父皇宫中的妃嫔性子,却也从未怀疑过,此刻诧异之下,便也忘了什么探听长辈是否妥当了,只靠近一步,忍不住的凝神细听。

方太后在这宫中待了近半辈子,如眼前淑妃这般能装的女人自然也见过不少,甚至细说起来,连她自个,也就是在家中做姑娘家时过了几日松快日子,自打十几岁上进了宫,便没有一日不在示弱伪装。

先帝向来容不得女子野心放纵,不论你本性如何,要想在宫中过得下去,表面上便必须处处的恪守本分、贤良淑德,不能有一丝行差踏错。她虽为皇后,但为了得先帝欢心,却反而更需处处收敛,衣不得曳地,帷帐不得纹绣,亲手耕织,丝毫不敢放逸,饶是如此,当初还是太子的赵禹宸被记在了她的宫中时,先帝却还是不曾放心,在这千顷良田一根独苗的身边放着十几双眼睛时时盯着,每日早晚的过问,她便更是处处小心,不敢太过宠溺,被怀疑有心捧杀,更不敢不慈,被说冷心妒忌,等得有了宝乐更是诸事谨慎,不敢有半点偏心不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