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残忍

青竹却摇摇头,没说话。

高淮不知道内情,自然只会觉得皇帝仁慈,连这种事都能不痛不痒地放过去。青竹却明白,李时和究竟有多残忍。

宫人不得自戕,她也没家可回,余生就只能耗在掖庭宫。以往她在御前也是磨日子,但心里有个念想,李时和不召她,来来往往,总也能偶然碰见一面。

掖庭宫后边是犯女住的地方,又在太极宫边上,李时和平常活动的地方就那么大,犯不着往掖庭宫走。她在那里,下半辈子几乎不可能再见到他。

她把自己潜藏的隐秘心思剖出来,血淋淋地给他看;他就用这点心思来磋磨她,要她此生不得安宁。

甚至在李时和走之前,还要告诉她,她对他的那一丁点幻想的起源,全是她自己不切实际的想象。

当时她躲在帘后听见李时和同金吾卫上将军议事,惊慌失措,怕让他知道,又不敢去给长乐长公主报信,战战兢兢地等到长乐长公主被斩首,夜里才能睡个好觉。

她以为年少的皇帝是信任她,又或者是不愿杀她,时隔六年,李时和却亲口告诉她残忍至极的真相。

他对她从来没有一点怜悯,也没有慈柔,他只是懒得杀她。

就像在此之前,他从来没多看过她一眼,也没想过她能藏着那么深的恋慕。

……真残忍啊。

指尖刺痛,血都快干了,青竹却不想管:“麻烦高掌案了,我现下就去掖庭宫。”

她态度坚决,高淮也没法再劝,只好说:“女官的心思我也明白,别想太多。说句不好听的,自古帝王多薄幸,陛下要真那么和善,也扳不倒长乐长公主,是不是?”

“……是。”青竹点头,“是啊。”

她踉踉跄跄地往外走,连高淮在后边说了什么都听不见。

走出门的瞬间,风拂到脸上,青竹忽然想起他初入宫的时候,也是这么大的风。

那会儿李时和才十三岁,刚刚登基,还住在太极宫。长乐长公主自负又自卑,没把少年天子当回事,又害怕他长大以后能自己拿主意,就把青竹派过去,算在李时和身边插了个暗桩。

青竹在公主府里学了不少东西,明面上礼仪规整,背地里讨好男人的本事。长乐长公主说让她去教皇帝明白男女之间的事,背后的意思就是得让李时和迷恋她。

让一个十三岁的孩子迷恋不难,青竹长李时和三岁,十六岁的娘子,面容秀丽,身姿纤瘦,在李时和面前她甚至可以担任长姐的角色。给一个男孩一点近似亲情的温柔,再给一点近似爱情的欲求,男孩分不清的,只会堕入感情的迷梦里。

青竹进太极宫时还有点忐忑,跟着宫人迈进寝殿,风呼啦啦地吹起两边垂着的帘幔,她看见年少的皇帝端正地坐在桌后,姿容端丽,眉目如画。

李时和含着微微的笑意,看她时没有惊艳,也没有好奇,温和得恰到好处:“替朕谢谢姑母。”

青竹在那一瞬间明白,如果感情能充作博弈的筹码,她不可能赢这个孩子,只会输得一败涂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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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登基后没多久就移居大明宫,太极宫成了实际上的离宫,经年也不见有人来,宫人倒是按规矩日日打扫,但总显得空空荡荡,浮着层无人居住的霉味儿。

桌边的箱子没锁,沈辞柔摸索着开箱子:“这里边是你的东西吗?”

“应当是我小时候用过的东西。”李时和扶了一把,和沈辞柔一起打开箱子,“不过我也不记得到底有什么。”

“看看就知道了。”

箱子里果真满满当当地放着东西,也整齐,看样子宫人会时不时拿出来整理。

里边的东西多,看来看去却也就那么几类,沈辞柔好奇地伸手摸了摸,最先摸到的是卷好的马鞭。她展开来比了比,马鞭比她常用的还短一些,看样子是给孩子用的。

“是你小时候用的吧?”沈辞柔在腰上比划几下,“我都不记得我小时候爱用的那根有多长,反正我现在用的那根,在腰上能缠住。”

李时和点头:“骑射是幼时就开始学的。我阿耶还擅长马球,不过我没学过。”

“这我也不太会,我不太喜欢马球。”沈辞柔有点遗憾,“不然也许我还能教你呢。”

她把马鞭放回去,继续在箱子里摸。

早年用过的笔自然是扔了,箱子里多是些贵重的镇纸,还有些书。另有些是李时和少时习的字,沈辞柔展开看看上边隐约可见的风骨,想想自己在这个年纪写的字,就当没看见,卷卷又塞回去。

摸了一会儿,她没找着什么有趣的东西,把手抽出来:“好像没什么特别的……你小时候没有玩的吗?”

李时和微微一怔,一时居然真说不出来。庐江王算是爱玩的,娶妻后也安定下来,霍氏喜静,他在家都没玩过什么,别说到天后身边以后。

他知道沈辞柔爱玩,长安城里能玩的东西恐怕就没有没听过的,明面上他坐拥天下,在沈辞柔面前却有些窘迫,斟酌着答:“或许……九连环一类的能算吧。不过那些东西不贵重,迁宫时大概就丢了。”

“那还挺可惜的,你小时候应该喜欢,就这么丢了……”沈辞柔想了想,“不过也对,长大了就不玩了嘛。”

她没什么反应,李时和迟疑着:“其实我没玩过什么,九连环也算不上玩具,只是天后觉得我应当玩这个,谈不上喜欢不喜欢。”

“没玩过什么?”

“那时战战兢兢,全按天后的意思,也不敢玩什么。”李时和轻轻点头,“所以我如今实在不是什么有趣的人。”

他等着被笑话,沈辞柔却扯着他的袖口,头往边上一偏,露出耳垂上的珍珠给他看:“小时候玩什么,和长大了有什么关系?谁说你无趣,你会解九连环,才能帮我拿到这个呀。”

李时和一愣:“这……”

“我知道这个配着不太合适,但这是你送的,得算是你的东西。”沈辞柔笑眯眯的,“既然今天来太极宫,见的是你以前的东西,那我身上的也得是你的。”

她靠着箱子,箱里全是少时用过的东西,女孩耳朵上的珍珠泛着微光,也是从他手里出去的。

这地方是李时和幼年延续到少年的牢笼,他想起来并无留恋,沈辞柔却像是毫无知觉,一脚踏进他过去的回忆里,还顺手把自己也圈了进去。

李时和浑身一凛,沉默片刻,只极轻地应了一声。

“唔,我小时候喜欢的……你应该没玩过皮影吧?”沈辞柔皱了皱眉,“那你知道吗?”

“知道,不过确实没玩过。”

“皮影其实挺难的,看着就是几根小棍子,但要是没弄好,人就歪歪扭扭的,动作也不好看。”沈辞柔在箱子边上坐下,给李时和讲少时的事情,“我十二三岁的时候最皮,天天往外跑。东市有个皮影摊子,也演皮影,我喜欢看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