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2 章

安楠把文沙送回警局,在警局门口的石阶上捡到一只脑袋低垂弱小、可怜、无助的打野少年。

“樊天瑞。”

少年茫然地抬起头来, 深重的黑眼圈与眼袋昭示着他许久没有好好休息的事实, 布满红血丝的眼睛微微红肿, 眼角还有可疑的水迹。

“安、楠?”声音像是硬生生拉扯嗓子勉强发出来的。

看他的模样,不用问也知道是警方通知他姐姐杀人的事了。

“你还好吗?”

这句话,如开关一般立刻打开樊天瑞糊住的思维,他从石阶上踉跄着起身抓住安楠的手,恳求道:“安楠, 我求你!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钱,车, 我自己都可以给你,放了我姐吧!”

安楠哪来的那么大能耐放掉一个招供的连环杀人犯?

“你明白的, 我做不到。”

“不,你行的!”樊天瑞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你那么厉害, 肯定能抓到真正的犯人,我姐不是的, 我姐怎么会杀人呢?安楠你帮帮我,帮我抓到真正的杀人犯好不好?我姐不是啊!”

安楠很想告诉他,主审他姐姐的人就是她, 用各种手段让他姐姐招认的人也是她,最初认定他姐姐是犯人的还是她。

怕少年接受不了残忍的事实,才张嘴吐出一个“我”字又不忍地闭上。

每个犯人的家属直到亲耳听见亲眼看见既定事实前, 都不愿承认自己的家人会是心狠手辣的犯人。

理解的。

安楠:“见过你姐姐了吗?”

樊天瑞缓缓摇头,他接到电话后匆忙赶过来听说了是怎么回事,逃跑后到了警局门口又来回踌躇,不敢离开,不敢进去,不敢去见。

好几个警察来问他劝他,他还是想等安楠过来。

安南看了眼腕表,寝室的门禁时间过了,待会儿得回家睡。

“走吧,我带着你去。”

少年小媳妇似的跟在安楠身后,亦步亦趋,安楠觉得如果可以,他没准还会揪着她的衣角。

徐兴贤和米瑗带着樊天星把剩余的手续一一办理完毕,安楠带着樊天瑞过来时,他们做得差不多正要把人送走。

“姐。”樊天瑞喊了声,不敢过去。

徐兴贤和米瑗看看安楠,退了开来,给他们姐弟俩说话的时间。

看着姐姐手上的银色手铐,樊天瑞的眼圈兀地红了,他不想没出息地哭泣,可是真没忍住,语带哭腔地问:“姐,你告诉我,这些不是你做的对不对?”

面对弟弟期盼的目光,樊天星不忍却不得不告诉他真相,“小瑞,我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自从双手沾染上血腥之后,我就知道真相迟早会被揭露,我所做的不过是在那天到来前,尽力地为这个安宁的适合生活的城市做点贡献。”

贡献?

安楠不知该怎么评价樊天星的说法与做法。

“以眼还眼,以牙还牙”,出自古巴比伦的《汉谟拉比法典》,通常被复仇者引作经典。

追根究底,这是惩罚方式的一种。

谈以暴制暴,樊天星不过是一个普通医生,哪来的权利?

谈惩罚刑罚,樊天星报复的最初目的出于私人欲求,哪来的高尚?

所有的冠冕堂皇,全是杀人者用来安抚自己杀人后产生的不安与愧疚的道具。

安楠明面上没有反驳,心里是不认同的。

樊天瑞后退一步,又一步,“姐,你骗我!人不是你杀的!”

他转身慌忙要跑,逃离会骗人的姐姐,逃离即将令家庭幸福生活破碎的真相,当视野搜索到安楠的身影时,他不由用力地抓住安楠的手,如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安楠,你不是特地聘请过来的顾问吗?一定很厉害,能抓到真正的犯人!没错,我姐怎么可能杀人呢?她一定是在给别人顶罪,说不定是我梦游杀的,我姐在为我……”

越说越不像话。

安楠眉头微皱,即将打断的当口,樊天星一巴掌打醒天真的弟弟,“樊天瑞,认清现实,我杀人了,以后家里只有你一个,好好照顾爸妈!”

樊天瑞偏着头,碎发遮掩了额头与眼睛,看不清他的神色,右脸上的巴掌印根根清晰分明,证明樊天星的那一巴掌有多用力。

走廊一片寂静,没人说话,只能听到远处办公室的交谈声。

“案子破了,真好。”

“顾问太厉害了。”

“总算能睡个好觉。”

“不用怕正副局长天天黑着脸了。”

“又能按时上下班,不用加班了,真棒!”

一句句,一声声,无一不在告诉樊天瑞他的自欺欺人到了该结束的时刻。

“小瑞,照顾好爸妈。”樊天星嘱咐完,迈开步子,主动放弃和弟弟的交谈时间。

徐兴贤和米瑗对视一眼,和安楠点头招呼完,送樊天星离开。

安楠牵着失魂落魄的樊天瑞进休息室,问人要了毛巾和冰块,把裹了冰块的毛巾敷在他发红的脸上。

冰凉的冰块贴在脸上,正常人在触碰到的瞬间会有逃避的反应。

樊天瑞没有,完全感觉不到似的,垂着头缩在椅子里,像是受伤的小兽,固执地认为只要缩在自己的世界就可以不面对残酷的现实。

冰块太冷,安楠一只手拿了一会儿换另一只手。

“证据齐全,你姐姐招了,我们没有冤枉她。”

“安楠。”樊天瑞艰涩地开口。

“我在。”

“我想不通她为什么要杀人啊。”樊天瑞的脸在抽动,眼里浮着一层水雾,迷茫又委屈,“杀人是要坐牢的,值得吗?”

“大概,她觉得是值得的吧。”安楠摸摸他的脑袋,“每个人想法不同,事情已经这样了,你只能尽快地接受事实,听你姐的,好好照顾你爸妈。你不能接受,你爸妈肯定也是无法接受的,时刻注意二老的情绪。”

樊天瑞歪着头,如猫咪般蹭蹭安楠的手。

安楠的手顿住了,樊天瑞两手往前一伸抱住安楠,脑袋埋在安楠怀里,闷闷地说:“让我抱一下。”

安楠:“……”

因这一句话,推人的动作半路拐弯,换成了拍脑袋。

“多大的人了,还撒娇。”

“三岁。”樊天瑞抱得更用力,却不会让安楠产生腰被勒断的痛感与窒息感,安楠拍拍他的脑袋,本要调侃的话在察觉到腰间点滴的湿润时,尽数化作无言的安慰与陪伴。

窗外,钟斯年看着相拥的两人,眼底微黯。

先是贺泉,再是高赞,又是樊天瑞,她更喜欢年轻的少年吗?

或者……时下流行的容易激起母爱的小奶狗类型?

**

九月复仇案的证据资料全部移交,等待法院安排好时间审理判决。

郝淑贞和其他记者们一起多方走访,采访不少知情人得到许多证言与证据,在案件审理前曝光这条不为人知的黑暗产业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