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生产

许贵人到的真不是时候。

长平帝刚查了容贵嫔滑倒之事, 正在气头上, 满屋上下噤若寒蝉, 生怕一个不小心惹了他的眼。唯独她,什么都不知道, 莽莽撞撞闯了进来。

许贵人也不是那不会看人眼色的, 进门便觉察出气氛不大对。本以为是容贵嫔那边状况不好, 可刘全正躬身立在御前, 手中还端着个托盘,上面……

许贵人心头一跳, 情知自己来得不巧了,忙深福下去行了个大礼, 低眉顺目道:“陛下娘娘恕罪, 嫔妾来迟了。”

长平帝自然不会给她什么好脸色, 看也没看一眼, 扬手将石子丢回托盘中,沉声,“马上去办。”

鸽卵大小的石子“咚”一声落在木质托盘上,很多人的小心肝都跟着抖了一抖,许贵人更是忍不住眼皮一跳,面上愈发恭谨惭愧。

倒是皇后受的影响小些, 在这当口出了声, “起吧。”

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 不是和一个小贵人计较是否迟到的时候。

长平帝没反对, 算是默许了。

许贵人松口气, 忙起身规矩站到一边,尽可能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辛虞不动声色打量了她一眼,见她头上落了几朵雪花也未察觉,额上隐约还有细汗,知道她肯定是一路急奔过来的。只是路太远了些,太后那边又一向不问后宫之事,她听到消息之时已是晚了一步,再给她两条腿也无法在长平帝前面到,说来这巧赶的,也算倒霉了。

念头也只是在心中一转,辛虞的思绪复又落回产房里正在和死神做抗争的容贵嫔身上。

比起古代,现代虽然疾病也与时俱进,随着医疗的发展更加多样化了,但很多困扰古人的绝症的确已经不算什么。和后世相比,这个时代风寒都有不小的几率带走一个人的生命,女人生孩子,更是如同在鬼门关走过一遭。

若是在现代,只怕容贵嫔这种情况早就由顺产转为剖宫产,得报一句母子平安了,哪用提着脑袋去拼。

辛虞的心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煎熬着,自刘全退下后整个屋子也重新陷入一片落针可闻的寂静中。

周遭没有声音,产房里的动静就听得格外真切些。接生嬷嬷的话车轱辘来回转,里面忙乱的人不觉得,外面人的神经却越来越紧绷。同样怀着身孕的汪才人更是听得小脸煞白,双手无意识地护紧肚子,感觉里面的孩子也像是知道外面发生的一切似的,正不安地翻着身,每翻一次,都痛得她直蹙眉。

皇后见她面色不好,关切问:“汪才人可是不舒服?龙嗣要紧,才人若是身体不适,就先回宫歇息。”言罢又想起辛虞,转而望她,“昭嫔怎么样?身子可还吃得消?”

辛虞还好,只是有些累,见汪才人摇头表示自己无碍,她也没有要提前离开的意思。正好心里记挂着容贵嫔和她腹中的孩子,回去也不安生,还不如多坚持坚持。

听到皇后问话,长平帝面无表情跟着瞧了汪才人与辛虞两眼,没言语。

汪才人稍有些失望,辛虞倒没注意那许多,答完皇后的话便又微微锤头,仔细听起产房那边的动静。

产道开到七指了……

开到八指了……

接生嬷嬷的声音虽还镇定,却已然带上嘶哑。辛虞数着时间,觉得似又小半个时辰过去了,可孩子迟迟生不下来,反而容贵嫔声音弱下去,从最初的隐约可闻变得寂然无声。

辛虞的心也跟着沉下去,正此时,听到里面接生嬷嬷拔高了声音,“产道开到十指了,娘娘跟着老奴,用力,对,用力……”

所有人都把视线投向产房的方向,一片屏息中,辛虞耳内复又传进容贵嫔憋足力气时喉间溢出的声音,刚沉下去的心又重新看到了希望。

“已经可以看到头了,娘娘用力!”

“头出来了出来了!等等,肩膀好像卡住了。”

辛虞的手,下意识紧攥住了自己的裙裾。

直到里面传来喜悦的高呼,“生了生了,是个小皇子。恭喜娘娘喜得麟儿!”一直绷着脸坐在上手的长平帝终于忍不住站起身来,略微舒缓了唇角的弧度。

皇后长舒一口气,立马笑着向长平帝行礼,“恭喜陛下又添一子,喜得麟儿。”

屋内众人尽皆道贺,只有汪才人脸色不见好转,小声呢喃:“怎么没听到孩子哭?”

众人齐刷刷望过来,惊得她忙住了口,垂下头再不敢多言。

真是上不得台面,李容华瞪她一眼,碍于这是在御前,没吱声。

长平帝也没吱声,可难得泄露出来的一点点喜色已经自面上褪去小半。至于另一半,在看到方嬷嬷抱出来的孩子后也终于消失不见。

襁褓里的小婴儿基本已经足了月,看着并不瘦小,面色却有些青。许是在娘胎里憋久了,他哭起来十分无力,听上去就像小猫崽细弱的哼声。

长平帝完全不敢伸手去触碰,更别提抱上一下,皱眉盯着看了半晌,才问:“太医看过了吗?怎么说?”

“太医说,小皇子生时遭了罪,看着身子骨有些弱。不过仔细照看,满了月后应该就没事了。”

满了月后无事,那满月前呢?若是没照看好呢?

长平帝眸底暗潮汹涌,隐有血色浮现,面上却愈发没了表情,平静得让人难辨喜怒。

“贵嫔现下如何?”他又问。

“娘娘还好,只是力竭昏睡过去了。”方嬷嬷答。

长平帝再看一眼襁褓中那已经停止哭泣沉沉睡去的孩子,摆手,“抱下去吧,小心吹了风。”

方嬷嬷下去把孩子交给提前预备好的奶嬷嬷,长平帝目光扫过屋内众人,也无心再留下去,“朕前朝还有事,先走了。”又交代皇后,“容贵嫔这里你多看顾些,那几个洒扫上的不顶用就换了新的来,别叫她缺了人使唤。”

皇后郑重应下,他这才由人服侍着披好大氅,出门上了御辇。

长平帝一走,所有人俱是松了口气,皇后也起了身,“容贵嫔需要休息,诸位姐妹候在这里许久也都累了,散了吧。”长春宫闹了这一出,接下来只怕事情不少,她可没那闲工夫杵这儿跟她们干耗着。

众人行礼恭送,待她离开,从进门起就一直优雅端坐甚少言语仿似局外人的陆昭仪施施然站起,叫来自己的宫女,“容贵嫔既已平安生产,本宫便不多留了。”

周昭容被抢在了前面,有些不愉,此时却又不好发作,只端着高位妃嫔的架势对其余人道:“时辰不早,想必诸位妹妹等至如今也饿了,都回宫用膳去吧。”也走了。

接下来是两位容华,也不知是不是忘了,李容华竟然没管与她同来的汪才人,一个人先行离开了。

辛虞身体未愈本就不宜久坐,神经松懈下来后更是感觉疲累,慢吞吞起身,慢吞吞由着金铃和琳琅为自己系好斗篷,又慢吞吞在斗篷的遮掩下舒展了下僵硬的身体,落在了后面,和脸色不佳被宫女搀着小心挪步的汪才人近乎前后脚出了正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