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说开”

得知长平帝晚上会来, 全夜阑听雨上下都松了口气,辛虞却不见欣喜。

她不知道自己这样做是否正确,总怕妥协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迟早有一天,她会失去本我,成为这后宫中战战兢兢攀附着皇帝生存的众多菟丝花之一。

这对于一个从小接受男女平等的教育, 从没向性别服过输的现代女性来说,实在太可怕了。

辛虞不想成为那些为权势、地位和家族使尽全身解数甚至不择手段去争斗的其中一员。但首先, 她得让自己好好活下去, 而不是彻底失宠,带着下面的宫人一起受人磋磨。

人都不是只为自己而活的,他们既跟了她, 只要不生二心, 她就得担起庇护他们的责任。

纪明彻一行到夜阑听雨时, 辛虞已经率众在院中跪迎。

她穿了身浅橘色纱质齐胸襦裙, 腰肢纤细如柳,肌肤莹白如玉。胸前裸*露出来的一小片雪腻在衣裳掩映间隐见丰腴, 鬓边垂坠着的流苏又泄出一点娇俏, 整个人的气质与往常大不相同。

既都已来了,纪明彻干脆彻底抛掉心中最后一点迟疑, 上前扶了她, “都起来吧。”拉着她的手往阁楼内行去, “你今儿送来的功课朕看了, 字又有所进益, 可见最近没懒怠。”

“陛下交代的事情,嫔妾哪里敢偷懒。”辛虞眼帘微垂,恭顺地任他牵着,手还反过去握住对方干燥的大掌,难得的主动。

感觉到辛虞的动作,纪明彻心底掠过丝意外。

转头瞥一眼身边表情如常的女人,他顿了步,站在门边回望整个院落,道:“你这院子空荡了些,明日叫送几盆时令花卉来。”

辛虞微笑着谢了赏,“那就送几盆小巧的摆在廊下,院子嫔妾还要留着练练拳脚,这样空着刚刚好。”

“也好。”纪明彻颔首。

两人进到厅堂中坐了,辛虞亲自去倒了水来,“嫔妾这里的荷叶茶还没有制好,要过几天,只能委屈陛下喝白水了。”

话音刚落,一旁服侍的玲珑忙一脸懊恼地告了声罪,匆匆取了包茶叶来,“小主,午后内务府来人,说下面的人不留神,给您的例茶之前弄错了,又补送了新的。”

“怎么不早说?”辛虞恰到好处地表现出丝错愕,接过来埋怨一句。

玲珑自责道:“奴婢见您正午休,就没汇报,不想竟忘了。”

纪明彻眼瞧着主仆俩一唱一和,放下手中只盛了白水的茶盏,看着辛虞转去小茶房的背影,突然感到有些烦躁。

从前她反应迟钝,行事与这后宫所有人都不同,他心存怀疑颇多揣测。如今她同别人一样学会了装模作样上眼药,他却只觉别扭。

就连这茶,亦不似当初在乾清宫第一次动手时那般味道差强人意,温度也刚好可以入口。纪明彻浅呷一口,突然问:“内务府之前送来的茶怎么了?”

辛虞头遭在对方面前耍这种小把戏,心中不免紧张。听男人如是问,她不着痕迹松一口气,“回陛下,嫔妾份例里的茶叶,内务府这个月送来的都是发霉的陈茶。不过既说是弄错了,那应该就是弄错了。”

这话说得,依稀又有了些当初直言不讳不懂拐弯抹角的模样。

纪明彻心底的烦躁散去一些,“刘全。”他唤了门边候着的御前总管进来,“回头叫人取二两朕的武夷岩茶送来给昭容华。”

武夷岩茶又名大红袍,纪明彻平日喝的皆是九龙窠那边御贡上来的,一年也未必能产上一斤。二两,别说给一个从四品容华了,就算皇后,也是种莫大的荣耀。

刘全郑重应下,心里重新衡量起纪明彻对辛虞的态度来。

依今日种种来看,这昭容华不仅没有失去圣宠,反比之前更得陛下的心。那陛下之前冷着她,到底是因接连被驳了面子不悦,还是和三皇子早夭那回一样……

辛虞前世没有喝茶的习惯,今生也谈不上喜爱,自然也不知道武夷岩茶就是后世鼎鼎大名的大红袍。她才成功告了阴状,就和小朋友打小报告一样,既觉痛快,又略感难安。

觑见对方神色还好,她自己找了个话题,“听闻最近前朝事多,陛下很是忙碌,不知陛下身体是否安泰?可有按时休息?”圆了之前小凌子说的理由。

“朕还好,你不必担心。”纪明彻端着茶盏顿一顿,在喉间转了半天的话终于出口,“你怎么样?身体可调养好了?那件事,委屈你了。”

这还是自香露一事后,首度亲耳听到他说她委屈。辛虞心中毫无感动,只觉讽刺,还有些话在横冲直撞,直欲脱口而出。

知道自己恐怕要掩不住情绪,她干脆挥退众人,敛起表情道:“嫔妾有件事,想问陛下,还请陛下如实以告。”

她想问什么,纪明彻不用猜也能确定个七八分。男人将手中茶盏搁到一旁的小几上,面上露出几分认真,“说吧。”

“香露一事,珊瑚背后之人,到底是谁?”她端端正正站在那儿,目光不闪不必直视向坐着的男人时,身上竟腾起些往日绝不会有的压迫气势,“一个孩子半条命,嫔妾总要知道事情真相,才能过得去心中那道坎儿。陛下不会连这一点,都吝啬告知嫔妾这个受害者吧?”

最后一句,到底没忍住流露出丝怨愤。

纪明彻听得真切,沉默一瞬,才道:“这件事,没你想得那么简单。”

这是不愿说的意思?

是没查出来,还是查出来却不能处置也不能叫她得知?

他是忌惮对方,还是想保护对方?

辛虞瞧着,眼底渐渐泄出失望,以及嘲讽。

“珊瑚识字,你可知情?”出乎意料的,男人忽然问了这样一句。

辛虞一愣,随即皱起眉,“她跟嫔妾说自己并不识字。”

明明识字却要在自己面前装文盲,到底是为的什么?她仔细回想了下当时的场景,猜测:“她是不是还做了什么嫔妾不知道的事?”

纪明彻沉眸望她一眼,道:“她看了朕的奏折,然后传递了些消息出去。”

辛虞倒抽了口冷气,终于也察觉了事情的严重性。

牵涉到前朝,便不是后宫倾轧这么简单了。这满宫后妃,没人会嫌命长去做这样对自己全无好处的事。那么珊瑚,到底是何人安排进宫里的?

古人常说后宫不得干政,辛虞犹豫着要不要再问下去,纪明彻已经道:“珊瑚是专门培养的奸细,有人控制了她弟弟,让她为自己办事。昭容华,你还要再听下去吗?”

这是在警告她不该接着刨根问底吗?辛虞咬着牙,“前朝之事,嫔妾无权过问,也没兴趣知道。但嫔妾的孩子不能就这么白没了,嫔妾这个做母亲的,总要为他讨回个公道。您也是孩子的父亲,难道就一点也不难过愤怒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