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宇文泰之死(第4/6页)

赵贵大笑道:“奉宇文护号令?老于谨,你糊涂了吗?宇文护是什么东西?他是宇文泰的儿子吗?他是宇文家的世子吗?他不过是宇文家的一条狗,我堂堂当朝重臣、武川名将,要遵他的号令?笑话!”

老于谨铁青着脸,翻身下马,跪到宇文护的马前,行三叩九拜之礼,道:“柱国大将军、大司徒于谨,谨遵新执政大臣宇文护号令!有不从者,以乱贼处置!”

赵贵和独孤信都站着没动,大司空侯莫陈崇、大司寇李弼也犹豫着,没有上前。

于谨仰起脸,注视着独孤信,情深意切地道:“大司马,大冢宰有信给我,说如今天下之事,只能仗独孤大司马一言而定!倘若大司马认为宇文觉小儿可辅,就请大司马以礼参拜新执政宇文护,倘若大司马觉得宇文家此刻孤儿寡妇、任人宰割,也可以自己取而代之。大冢宰说他的天下本来就是大司马授让给他的,此刻就算大司马再伸手取回,他地下有知,也决不会怪罪大司马!”

赵贵听他拿话挤对独孤信,忙喝道:“如愿,你休听这老儿花言巧语,黑獭这么多年来,让你为他攻城略地,从无停息,功高不赏,反而处处猜疑你、防范你、算计你,你若还为他卖命,到头来只能把自己葬送了。”

于谨再不说话,又向宇文护大礼跪拜道:“柱国大将军、大司徒于谨,谨遵新执政大臣宇文护号令!愿我武川镇老兄弟,能一如大冢宰生前,合力同心,心无芥蒂,共治天下,使我武川子弟忠义之名流传千古,不逊桃园结义之刘关张!”

独孤信长叹一声,虽然心知肚明,老于谨是用言语逼迫自己就范,可自己赤胆忠心,一生爱惜名声羽毛,怎么可能在宇文泰身故后立刻兴兵作乱?

赵贵不了解他,宇文泰更不了解他,他若想伸手取回此江山,何必还等到今天?

赵贵拔剑道:“如愿,你若听了这老儿之话,他日我俩必定死无葬身之地!不如趁大军仍在你手,起兵除掉宇文家!宇文家的权位取自拓跋皇家,本来就名不正言不顺,匡扶魏室、重振朝纲,才是你我臣子之责!”

独孤信目光炯炯,举手向身后诸将示意道:“三军听令!”

“有!”他身后的街巷、城头处,各部府兵齐声答应。

府兵们大多出自荆州军、秦州军,本来就是独孤信旧部,更何况独孤信是天下大司马,虎符在手,可调动全军。

独孤信拔剑出鞘,猛然断去赵贵的剑身,然后弃剑于雪地,伏在宇文护面前跪拜道:“今柱国大将军、大司马独孤信,谨遵新执政大臣宇文护号令!三军同听号令,有不服者,以乱贼处置!”

大司空侯莫陈崇、大司寇李弼见事已至此,也跟在独孤信身后,缓缓跪了下来,城头巷尾的将士们都跟着独孤信一同跪下领命,高喝道:“谨遵新执政大臣宇文护号令!”

赵贵无奈仰天长叹道:“如愿,天予不取,必遭天谴!这江山帝位,分明就在你指掌之中,你让了宇文泰,又让宇文觉,还要让给宇文护,宁可屈居臣属,也不愿自污名声。好,好,好!我年纪已老,死不足惜,你就亲眼看着,你信任了一辈子的老兄弟,会怎么样防你害你灭你!”

“我堂堂武川镇独孤家,镇守边关六世,祖祖辈辈名震北州,铁血丹心,以忠义扬名,宁为守义而死,不为叛主而荣,三军听令,如再有不遵号令者,即刻拿下!”独孤信一张俊脸上睚眦尽裂,怒不可遏。

赵贵沮丧地弃去手中长剑的剑柄,跪伏于地。

车乘上,尚书左仆射李远展开宇文泰留下的遗命,大声念道:“六官听令,升大宗伯赵贵为大冢宰,封楚国公;升大司徒于谨为大宗伯,封燕国公;升大司马独孤信为大司徒,封赵国公;拜宇文护为大司马,封晋国公……请大司马独孤信交虎符于宇文护。”

虽然独孤信不愿多想,但也清楚地知道,只要自己的虎符一交出去,也就是彻底地交出了自己二十万秦州军,交出了自己的命运。

他身后杨忠等将领仍等着他号令,当着众人,独孤信毫不犹豫地取出虎符,双手举过头顶。

宇文护几乎是迫不及待地从独孤信手里夺走了这块铜制调兵虎符,加上宇文泰给他的那块虎符,此刻的宇文护,已可统帅调动大魏三十万军马,而此时的长安城,表面上终于平静下来,似乎又回到了宇文家手中。

雪积梨树梢头,一眼望去,朦胧之间,又是梨花如雪的时节,而东院人去楼空,除了满壁的佛经,再无人踪。

独孤信轻轻抚着壁上的古琴,架上的经书,心头酸涩难言。

崔夫人曾是名闻长安的才女,与那些才名卓著的兄弟们合著过兵书策论,而到了生命的最后,她却成天在这些晦涩的佛典里打发时光。

崔夫人已经死了好几年,虽然儿女满堂,郭夫人也对他体贴入微,但独孤信仍然觉得,心头有一块东西被狠狠剜走了。

年深日久,时光已经平复了那块伤口,但一旦寂静无人之刻,他就会深深地感觉到胸口的空洞和痛楚。

也许是自己太过静默内敛,没有排解和倾诉的能力,所以只能向心底打一个深洞,无边无际地坠落下去,就像此刻,除了弥漫心头的寂寞和惆怅,他再也品味不到别的滋味。

独孤信取下一本西晋竺法护译的《维摩诘经》,只见里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小注,想起那些年崔夫人心中的绝望和痛苦,独孤信多少有些难过,但他也觉得她不够理解体谅他。

那些年他的升沉和艰难,她似乎漠不关心,她只念念不忘他在南朝另婚的不忠,却不肯原谅他当年被困洛阳不得已投降南朝的满心苦楚。

冤家,到死的那一刻,她仍然要下力气自毁也毁人,而自己也果然如她所愿,多年来被愧悔和思念所折磨,难以有几个晚上安眠。

“爹,”独孤伽罗从外面走进来,看到独孤信的神情,便明白了一切,“你又在想娘了。”

“伽罗,昨天傍晚,我巡城出去,上你娘坟前坐了一会儿。你娘的坟前,我种了十亩梨树,本来叶落枝枯,毫无人气,可昨天黄昏啊,突然有一群喜鹊飞来,在坟头、树林里叽叽喳喳半天,我就想了,是不是你娘在给我捎话,说咱们的小女儿、美貌绝伦的伽罗也大了,今年十四岁了,还没许下人家,数落我这个当爹的不尽责任。”

独孤伽罗啧怪地看了独孤信一眼,这两年,独孤信越发瘦削、发髻也越发白了,自崔夫人离开后,他衰老得更加厉害,笑道:“爹,你编故事取笑我,我不理你了。”

独孤信笑道:“我怎么敢取笑我们家掌府的七小姐?我跟你说啊,你的婚事,我已经看中了一个出众的少年儿郎,你要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