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晋王杨广(第5/6页)

那张俊秀的脸,此刻与杨素无限接近,在简陋而宽敞的厅堂里,杨素看见,杨广棕黑色的眼睛里跳动着烛火的影子,闪闪发亮,而杨广压低的声音里带着遏制不住的雄心,令杨素的手忽然有些发抖,开片青瓷茶盅里的水溅了出来。

他果然没有猜错,晋王的胃口不小。

坐在高颎的书房里,杨素放眼打量着这个昔日好友、当朝宰辅的书架,架上满是经史子集、兵法战策,尽管已经位极人臣、政务繁忙,高颎却仍保有当年的沉静,每夜潜心书房中,读书著文。

杨素心底暗自将自己与高颎做了个对比,高颎比他大三岁,年龄相仿,二人都不是世家大门出身,没有父荫可以倚仗。

他们俩都年纪轻轻、才干出群,却又怀才不遇,未能在少年时青云直上。当年杨素是北周权奸宇文护的心腹,高颎则是北周齐王宇文宪的亲随,出身都不大光彩。

论文才,杨素是北朝有名的诗人,高颎的文章奏对天下流传,文字功夫分不出高下;论武干,平齐、拒突厥、征讨南朝,二人都曾随军出征,高颎口才出众、以仁德感人,年轻时上阵对决单挑,无人能敌,整个大隋,除了名将伍建章,再没人是他对手,而杨素虽然武功只名列“大隋七虎将”的最末,可天生霸气悍勇、一往无前,直到如今成为上将,打仗时仍然身先士卒,他向来治军严厉、阵法如神,所以立下的战功比高颎还要多。

既然家世才能、文韬武略都分不出高下,那么,杨素对高颎远超于自己的名位,就无论如何难以心服了。

或许就是“独孤”二字,让这个从才华到人生经历都与自己差相仿佛的好友处处都胜过自己一头罢?

不是独孤伽罗与高颎的那份所谓“兄妹之情”,高颎怎么可能在满朝文武中脱颖而出,受杨坚另眼相看,哪怕别人再进谗言,也不能撼动杨坚对高颎的信任。

而独孤皇后对高颎,真的是兄妹之情么?

她对自己的七个手足兄弟,可没有这份欣赏和宠信。

独孤信的世子独孤善,还有她的弟弟独孤陀,都因办事不力被革职在家多年,是独孤皇后处置的他们。杨坚常在朝上称高颎为“独孤公”,当成国舅一般敬重,却对几个真正姓独孤的小舅子视而不见。

杨素仍在胡思乱想,只见高颎走了进来,笑道:“杨柱国,这么晚了,到我府上来,有何公干?”

杨素从怀里取出一壶酒,也笑道:“你看这是什么?”

高颎凑近一看,惊叹道:“这是从何得来的?莫非当年你攻城首入齐宫,从宫里头偷抢出来的高纬御用汾酒?甘露堂,这酒可是孤品了,如今世上竟是只有甘露堂的传说,再找不到真东西了。”

杨素笑道:“所谓酒逢知己千杯少,独孤公果真识货,这是当年北齐武成帝高湛御用的二十年陈酿甘露堂汾清,已成世间绝品。这瓶酒,还是我出使并州,在民间偶然见到,重金买来的,北齐亡国后,宫中妃子将御用之物都夹带出去,卖了谋生,辗转流落民间,再想找一瓶也难。”

高颎亲自动手,从书架上取下两个酒盅,道:“无功不受禄,你今天带这样好酒来,莫非有事求我?”

“我们俩多少年的兄弟,独孤公何以如此见外?”杨素哈哈一笑道,“你难道忘了,十几年前,我们俩都是记室参军,跟着宇文护、宇文宪日夜辛苦奔波,晚上连觉都睡不了,在他俩大帐外侍酒听呵,有一天深夜,也是这么个秋日,你打着呵欠,望着天上的星辰,跟我说,我俩都是一身本事却被埋没,若有一天受人赏识,有机会开疆拓土、一统天下,成为张良、陈平那样的名臣,这一生才算没白过。”

杨素的话唤起了高颎多年前的回忆。

那时节他们还年轻气盛,总觉得天下事无不能为,高颎只恨自己出身寒门,没有父祖封荫,不能一步登天、施展浑身本事,随着名位渐高,那少年好事的劲头,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在他身上荡然无存,看着面前的杨素,也不复是多年前那个血气方刚、不避刀矢的骄狂少年。

“你今天特地提起此事,莫非是为了平陈大策而来?”高颎微微一笑。

“正是。”杨素眼睛一亮,豪情顿生,道,“平陈之战,皇上和圣上欲以独孤公为三军统帅,以我和晋王杨广、秦王杨俊并为行军元帅,总领水陆军五十多万人马,八路进军,三军号令全由独孤公一人而决。平陈之战,独孤公是真正的元戎首领,晋王、秦王年少,你与我二人是朝中干城大将,此番得二圣下定决心、以倾国之兵渡江平陈,正是你我二人建功立业、名垂千秋的大好时机!”

高颎被杨素的一席话激起心底豪情,他倒好了满满两杯酒,举在手中,笑道:“好,杨柱国,杨元帅,你我共饮此杯!今年你已四十五岁,老夫虚长三岁,年近五旬,为国宰辅,南征北战多年,建律令、修新都、治天下,半生辛劳,才重兴了我大隋的赫赫气象,令突厥臣服、南朝畏惧、万邦来朝,若能再立下平陈大功,大丈夫功名事业,至此圆满,此生别无他求!”

杨素拿起酒杯,一饮而尽,道:“正是,独孤公,独孤大元帅!人生七十古来稀,若能终结三百年分崩乱世,一统神州天下,留名千古,纵然在长江上力战而死,葬身江波,我也心满意足、死得其所!”

高颎喝完杯中烈酒,放下酒杯,沉吟道:“可此次出征平陈,怎么是晋王殿下代皇帝亲征,而不是太子殿下?杨柱国可知道,这是皇上的意思,还是皇后的意思?”

杨素皱眉道:“我也正想和你商议此事呢,太子殿下这些年来,因宠妾灭妻、与云昭训等嫔妃生育庶生子,行为奢侈,触怒了独孤皇后,皇上也对他不满,我数次入宫奏对,想要挽回圣意,可皇后对太子成见颇深。这次平陈,皇后并未征询群臣意见,便下诏任命晋王为行军元帅,只怕太子此时已觉地位不保、十分难堪。”

杨素只说了一半实话,商议平陈之事时,他夜入大兴宫,在文思殿里当面向杨坚和独孤伽罗推荐晋王杨广领军。

独孤皇后虽对太子杨勇心生不满,却仍然沉吟未决,想让杨勇代父皇亲征。

杨素却极力陈说,说平陈乃毕百年之功于一役的大战,太子浮躁、亲近云妃父亲云定兴等边将,任用宵小之徒,做事不周密,不如晋王细致稳重。

独孤伽罗在他的劝说下,才同意下诏任杨广为平陈的行军元帅,以太子杨勇留守淮南行台,以为后应。

见杨素为太子处境忧虑,高颎点头道:“杨柱国所忧之事,也是老夫担心之事。太子质朴无华,不懂伪饰,不会讨好皇上皇后,又被小人利用东宫耳目,向皇后耳边多进谗言,你我是朝中重臣,受国恩多年,当效力太子,保住殿下的皇嗣之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