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平陈之战(第2/6页)

她的语气虽然平淡,但褒贬的痕迹已很明显,高颎心中一紧,忙道:“太子性格宽仁和厚,率意任情,从不会矫情……”

他的话甫一出口,便有些后悔,对这两个总在攀比的兄弟,夸一个便是贬了另一个,真让他难以做人。

杨广对高颎表面虽然客气,但已深有戒备之意,而经过了今天之事,只怕连杨坚夫妻也都会相信他因为儿女姻缘才偏袒杨勇。

果然,伽罗微微皱了皱眉头,道:“独孤公,本宫的儿子,本宫自己知道。太子喜欢安逸游乐,不见得能吃得了攻城略地之苦,晋王多年在外就藩,听说每天弓箭不离手,鞍马不离身,骑射之能比太子要高出不少,何况晋王妃萧氏就是南梁皇族,晋王带兵南下,为岳家复仇,恰好算得上师出有名。”

这些牵强的理由,自然不能令高颎信服,但高颎却不能不屈服。

从伽罗的解释里,他已经闻见了一股异样的气息:如果说当年伽罗是因为杨勇好色而生他的气,那么,现在伽罗显然已经是失去了生气的兴趣——她似乎彻底放弃了这个儿子,根本不在意他的前程和功业。

而对晋王杨广,伽罗却倾注了一个母亲的全部心血。

被大权在握的母亲所放弃的太子,还能当得成太子么?高颎心下一片茫然,见独孤皇后主意已定,他又说了几句话,便意兴萧然地退了出来。

在大兴宫门外不远,正沉浸在自己深沉思绪里的高颎,忽然听见了一阵零乱的马蹄声,迎面,雨色黯淡的驰道上,两匹马飞快地驰来,在宫门前不远,马上的人跳了下来,来人正是太子杨勇,他额头上流着涔涔热汗,身影里带着一种匆忙的姿态。

“太子殿下!”高颎迎了上去。

“独孤公!”平脸细眼的杨勇含笑走过来,亲切地问道,“独孤公刚从二圣那里出来么?后天就要出师了,今儿晚上独孤公若有空,孤想在东宫为你饯行。”

“今晚?……好。”高颎微一犹豫,便答应了。

作为一个浮沉宦海多年的名相,他其实懂得自己应该和这个渐渐失宠的太子保持一定距离,但高颎相信自己有力量帮助杨勇重新得回独孤皇后的欢心……至于杨坚,他反正一切听伽罗的。

杨勇站在宫门前,又关切地问了几句军事。

高颎见冬雨淅沥不止,无心在大兴宫多作逗留,这才催着问道:“殿下是否有事要面见二圣?”

“哦!”杨勇一拍脑袋,恍然想了起来,“孤的宫里出了事,孤要赶紧去禀报圣上。”

“出了什么事?”高颎不禁有些好奇,杨勇的脸上,丝毫看不出有什么紧张、惶恐和悲伤的情绪,守卫森严的东宫还能有什么火盗之灾?

杨勇大叹一声,声音却毫无苦恼之意:“真正是意想不到,元妃昨天说胸口痛,孤打发医生去看她,她吃过药,睡到今天下午不起来,元妃身边的侍女,有胆大的凑过去一看,发现她早就断了气。”

元妃死了?这个苦命的鲜卑世家小姐,从来没有享受过一天恩爱、关切和挂念,便凄凉地死在东宫,死在了对她厌恶已极的丈夫的家中……从杨勇轻描淡写的声音中,高颎已经能想见元妃在生命最后一刻的无限凄凉哀怨。

杨勇匆匆辞去,大步走往文思殿方向。

暮雨纷飞中,高颎凝视着他的背影,有些怔忡。

这个头脑简单、直情任性的杨勇,比起他那个善于自我掩饰和表现的二弟,简直差了一个天一个地。——他竟然将元妃之死根本不当一回事。

难道他从来就没有想过,元妃是独孤伽罗亲自挑选、寄予厚望的太子妃,她的身后不仅有一个古老高贵的家族,还有一个更为古老珍贵的血统……

独孤伽罗一直没有忘记自己是个鲜卑人,在几个儿媳当中,她向来最看重鲜卑世家出身的元妃,每次在文思殿开宫宴,她都会让元妃与自己同坐。

失去了这个出身高贵的木讷妻子,杨勇将离他母亲的心将越来越远。

杨勇没有想到,母后的反应竟是这样激烈,她清瘦的脸上,铅粉掩饰不了的皱纹几乎刹那间变得锐利而坚硬,她原本微觉浑浊的眸子里陡然射出光彩,这光焰是如此冰冷沉重,令杨勇情不自禁地低下了头,觉得有些畏缩。

杨勇本来以为,元氏大不了是个王妃,死了再娶一个就是。只在这一刻,他才真切地体会出了元妃在母后心中的地位。

大概是因为种族和出身的原因,母后对具有鲜卑皇族血统的元妃十分看重,在她看来,好像杨勇不是娶了一个破落王族的女儿当太子妃,而是以一个普通官员的身份去尚公主……杨勇真是难以理解生他养他的母亲,她夺走了鲜卑王朝的天下,另外扶植起一个血统纯正的汉人当皇帝,却又念念难忘早已失势的鲜卑皇族。

他从来都不曾将既不识汉字、又总是穿着式样古怪的披锦大袍的元氏放在眼里,平时在东宫,不要说去看望她,连她的消息,杨勇都不愿多听。

元氏是少冢宰元孝矩的女儿,元孝矩是北魏皇室之后,家中固守鲜卑族的那套老规矩,女儿们不但不认得几个汉字,连汉话都说不太好,更不懂得汉家书典、诗乐、琴棋,毫无风情才识可言。

如果将来他登基为帝,就立这么一个未经教化的女人当大隋皇后,岂不是会惹天下人耻笑?

母后也有鲜卑血统,可那仅仅是血统,无论从诗书礼仪还是心胸抱负上看,母后都传承了真正的儒家与法家之术,算得上华夏正朔。

母后长久的沉默,终于让杨勇明白了自己的失误。

适才他禀报元妃的死讯时,连眼泪都没落一滴不说,甚至声音里连一丝悲伤、惶惑都听不出来……唉,自己总是没头脑,以为在父母面前可以坦露天性,在这一点上,四个弟弟都比自己做得好。

母后是这样一个完美而令人敬畏的女人,此刻,她坐在薰笼边袖手不语,看起来不像是个亲切的母亲,而是尊冷冰冰的菩萨。

“你打算怎么办?”杨坚已经去了武德殿,风雨无阻地去练每天必修的射箭术。空荡荡的文思殿里,只剩下伽罗一个人,面对着垂头坐在椅上的杨勇。

杨勇也知道自己刚才的表现有些过分,话语中努力想挽回一些:“儿臣想,元氏是名门闺秀,又和儿臣夫妻多年,儿臣会为她在大兴城外营建一座气派的墓冢。”

“气派的墓冢?”伽罗近乎木讷地重复了一句,忽然间冷笑起来,“碑上你准备写些什么?”

伽罗的冷笑,令杨勇更加忐忑,他不敢去看母后的眼睛,低声道:“元妃是儿臣的原配,儿臣会给她一个正式名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