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陈平武回到临碧轩,依旧在想方才见到的女子。

这临碧轩乃他书房,因临着一池湖水,湖畔绿柳遍植,方取了此名。

屋子面阔三间,俱都打通了,只以数个多宝阁隔开。最引人瞩目的便是屋中那个比寻常书案宽大了不少的书案,上面放着笔架笔洗纸镇等物,书案旁放了数个青花大缸,缸里插着许多画轴。

人人都知陈家二老爷在科举上不中,于官场上也没有寸进,殊不知陈平武心不在此上,他更崇仰的是魏晋时期的名士,寄情于山水书画之间,清俊通脱,纵情山水,只以文采诉风流,哪是以学问求功名。

说白了,陈平武有些不屑庶务。

不过他在书画上确实有些才学,人称九恒居士,他的书画在市面上,千金难求。

陈平武在书房静坐半晌,突然站起来在身后的书橱里翻找片刻,方找出一副画来。

摊开,画中是一女子。

虽没有倾城之貌,却有柳亸花娇之态。

若是盘儿在,定会发现她与画中女子虽相貌有些差异,但眉眼之间十分相似。都是眉如远黛,眼含秋水,顾盼之间我见犹怜。

“柳儿……”

愣神片刻,陈平武突然大叫一声陈才,很快就从门外走进来一名青衣男子。

“老爷,可是有什么事?”

“你看方才那女子……”

陈才乃陈家家生子,跟随陈平武多年,自然清楚老爷的心思。方才陈平武异样之态也落于他眼中,他不免也多瞧了那女子两眼。

回来后见老爷将自己关在书房里,他心里正想老爷怕是又‘触景生情’,果不然这就来了。

“老爷,那女子确实有几分肖似王姨娘,可王姨娘已经不在了。”

陈平武喃喃了一声‘媛儿’。

陈才当即浑身一震,才知道老爷究竟是想到哪儿了。

他的笑容有点干,道:“当年出了那样的事确实让人痛心,可此女乃扬州籍,扬州离京城何止千里,她是被大姑爷寻来的瘦马,不会这么巧的。”

还有一句陈才没说,当年那种情形,都知晓十姑娘肯定是不在了,只是他知晓陈平武的心结,这话自然不敢明说。

陈平武恍惚良久,徐徐叹了一口气:“也许是我想多了吧。”

挥了挥手,让陈才下去了。

*

另一头,盘儿刚回到客院不久,李荣家的就寻来了。

她请李荣家的坐下,青黛上了茶。

李荣家的大模大样坐在椅子上,她穿着秋香色比甲,梳了个油光水滑的圆髻,头上插着嵌了玛瑙的老银插梳,耳垂上戴着鎏金的耳钉,她生得圆盘脸,却长了对三角眼,言谈之间眼中厉光频现,一看就不好惹。

实际上也不好惹,若不是盘儿是个两世人,恐怕早就被她磋磨得苦不堪言。这老婆子也刁钻,寻常让盘儿学规矩,都是学了一遍又一遍,有哪个动作不到位,便寻了那细柳条抽打。

让你疼了,身上还不会留下伤疤。

不光如此,李荣家的骂人也极为难听,开口闭口小蹄子下作玩意。骂盘儿倒是少,骂香蒲和青黛居多,其实也就是杀鸡给猴看,想拿捏住盘儿为二夫人所用。

盘儿心知若她拿银两打点,这老货绝对会大变脸,可为了怕横生枝节,她还是忍下了。

这会儿她刚从云霞院回来,转头李荣家的就过来了,看这架势又是来敲打她。

果然之后李荣家的没少说话,除了敲打盘儿,还不忘给大房和赵曦月上眼药。

说赵曦月瞧不上她,是因为盘儿出身下贱,说赵曦月出身河南赵家,那赵家如何如何,自然瞧不上盘儿这种出身的。不过没关系,只要盘儿日后靠着太子妃,多为太子妃出力,自然能将此人踩在脚下。

有时候盘儿忍不住会想,太子妃是不是非二夫人所生,为何明明是母女,手段却相差如此之远。

前世她和太子妃斗了一辈子,太子妃的手段她是见识过的,若换成二夫人的话,太子妃别说当皇后,恐怕尸骨早就没了。

转念再想,其实这手段不是没用,是因为她多活了一世,见多了这些牛鬼蛇神,像前世她不就被这些人拿捏得稳稳的。

应付走李荣家的,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晴姑姑叹了一句:“也难为您了。”

话音刚落,裴永昌来了。

裴永昌和盘儿所住的小院毗邻,自然清楚这阵子二夫人是怎么拿捏盘儿的。

照例是坐下上茶,这次盘儿一改之前的态度,而是说了说今日见到赵曦月的事,又提了提李荣家的来说的话。

之后又道:“奴家觉得这火候也差不多,您可以跟二夫人说收我做义妹,和赵姑娘一样当做妾抬入东宫,也免得大夫人和赵姑娘太得意,真当二夫人是怕了她们。”

裴永昌一愣,没料到盘儿会这么说。

转念再想,觉得什么都通了。

思及盘儿总使着丫头出去玩,再思及这些日子陈家的局势,他的目光隐隐含着惊叹。

能收盘儿为义妹自然是有好处的。

一来他在东宫那里算是过了明路,以后别人提及盘儿的身份,都会说是陈家二房大女婿的义妹。

别看这一小点区别,须知哪怕是守牧一方的高官,大名也不一定能入太子的耳,若哪日盘儿受宠,太子不好抬举陈家,自然会抬举她的家人。

再来,盘儿将不会受制二房。

之前说将盘儿当做丫鬟送进去,裴永昌心里也不是没想法。

奴婢便是任人拿捏驱使,为人所用,以后天天在太子妃眼皮子底下,想要真正得宠还得看太子妃的脸色,是时如何为他所用。可做妾就不一样了,至少明面上太子妃不会做得太过。

且这阵子二夫人拿捏盘儿的手段,裴永昌也不是没见识过,心里也有隐忧,怕为她人做嫁衣裳。

能做盐商,还把生意做这么大,自然不是蠢人。裴永昌还算有决断,当下同意了,就匆匆走了。

他自然不会现下就去提这事,而是利用云霞院的一些奴婢在二夫人耳边煽风点火。

本来裴永昌作为二夫人的女婿,少不了和云霞院里的人打交道,平时大家都收过裴永昌的好处,此时自然方便操作。

尤其还有刘妈妈,这些年为了在二房面前刷存在感,裴永昌没少给刘妈妈一家子送银子,如今又是大笔银子往手里塞,刘妈妈也不敢拒绝。

再加上最近三房四房和大夫人打擂台,风波闹得不小,老夫人也出面插手了,训斥了三夫人和四夫人。

思及家里以后还是大夫人掌家,三夫人四夫人也不想把大夫人得罪狠了,都想祸水东引,没少在下人面前说些是二夫人利用她们,和大夫人打擂台的话。

几方一挑唆,此时裴永昌再出面,二夫人心想输人不输阵,裴永昌是自己女婿,就算给那瘦马抬高身份,也不过是想恶心大夫人,当即就答应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