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先前程嘉野给她打电话,让她抽时间过来一趟时,俞火是有预感的。

肖远山是带兵上过战场,立过战功的人,如今退下来,在军中的威望也很高。老人家从不轻易发脾气,更别说闹情绪。可俞火今天进门就觉得,老爷子心里不是很痛快,像是窝了股火。她以为是自己最近忙,没常过来的原因,只顾着哄他高兴。却没想到,这股火竟与邢唐有关。再仔细回想老爷子之前的话,似乎也是话里有话,弦外有音,更以阿砺为提示。

俞火下意识看向程嘉野。

程嘉野点了下头,表示老首长已经知道,印证她的猜侧是对的。

肖远山没理会两人的小动作,只抬眼看她:“西城派出所的李建国是我的老部下,他几年前来看我时见过你。但你昨晚说自己叫赤小豆,他又不确定是不是你了,才打嘉野的电话求证。”

明明是轻描淡写的解释,俞火却感觉到一股扑面而来的强大的压迫力。

难怪民警给她做笔录时,中途被叫出去了,再回来时就认可了她赤小豆的身份,更没纠缠她拿不出身份证的事。本以为是邢唐和她口供一致,才圆了名字的谎,未曾想还有李建国联系程嘉野的隐情。

“什么事都没有。”俞火不敢对肖远山撒谎,也不想。她放下筷子,酝酿了两秒,才把在A市和邢唐的相遇简明扼要地说了,唯独两人坐同一班飞机回来这件事,不知道怎么的,她避而未提。

肖远山静静听完,先问她:“昨晚没伤到哪儿吧?”

俞火摇头,“我把对方的人打坏了。”

肖远山哼一声,“活该!换我不崩了他们!”然后又问:“你给邢家那老太太看病了?”

俞火点头:“老人家患有阿尔茨海默病,记忆力退化,把我认成她……孙媳妇儿了。”

肖远山听到这里啪地一声把筷子拍在桌子上,显然对这个孙媳妇的称呼很介意。

俞火赶紧说:“为了解释清楚这个误会,我去看了她。老人家有高血压,因长期服用降压药,脏腑有所损伤,我给开了个平肝潜阳、滋养肝肾的方子。”

肖远山还是不太高兴,“你这个丫头啊,就是心眼太好。”

俞火笑了:“我可当您是夸我呢。”

“这点你随你爸。”提到俞一归,肖远山又沉默了片刻,重新拿起筷子时,他亲自给俞火夹菜:“好了,不说了,吃饭。”语气已完全缓和下来。

俞火在这个瞬间眼睛热的仿佛一眨就会有泪落下来。可最终她克制地笑了:“谢谢爷爷。”

就此打住,肖远山没再过问关于邢唐的哪怕一个字。直到俞火要走,老爷子提及她的工作情况,又恢复了身为爷爷的唠叨:“好好的军总医院不去,偏偏去那么家破中西医结合。”

俞火边往外走边犟嘴,“我们院好歹也是三级甲等医院,怎么就破呢。”

肖远山作势要拍她一巴掌。

俞火跳着躲开:“反正您答应了不干涉我的工作,不能反悔。”

肖远山跟着她出门,“等阿砺回来,我和他说。”

俞火就乖了起来,笑眯眯的说:“行啊,我听阿砺的。”

等她的车消失在视线里,程嘉野问:“需要通知阿砺吗?”

肖远山瞥了他一眼,反问:“和他说什么?”

程嘉野没再问下去。

肖远山把玩着手里的保健球,直到转身进屋,上楼时才说:“丫头会有分寸的,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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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火回家要经过海湾大桥,来时五分钟通过的路,她被堵在上面已经有半个小时了。前面一辆辆的车,像老旧的机器,极慢的运转,一点点缓缓地挪。过个江而已,像打了场过江战役般艰难。

广播里的女主持用她沉缓温柔的嗓音说:“路上的风景不止在眼前,也在耳边,夜晚的寂静时光,万家灯火,走进夜色阑珊,听听音乐,聊聊心情,我是你们的好朋友如玉。此刻的你,是一个人孤独地前行,还是与TA一起共度,一首《归途》先送给你们……”

“我没有明天,想要奔赴;

你没有昨天,对我交出;

我们都懂,躲在暗处,称不上孤独;

你没有眼泪,要我缝补;

我没有权利,给你温度;

没有喜悦,没有遗憾,谈什么辜负……”

民谣不民谣,摇滚不摇滚,犀利的歌词,漫不经心的吟唱,风格迥异又仿佛深具涵义,那欲说还休的蛊惑,让俞火有种似梦不醒的错觉。

她一时听得出了神,忘了身在何处。直到后车按喇叭催促,才发现路不知何时通了,前车已经开出去一段距离。俞火握着方向盘的手微微收紧,她挂挡,一脚油门踩下去,白色宝马豹子一样蹿出去。

一路并道超车,匪气十足。

什么分寸?此刻在俞火看来,不违反交规就是。

车窗降下来,夜风凉凉地拂过脸颊,却怎么都吹不散那深心处萌发的知其不可为而为之的念头。终于到家了,她在小区西南门停车场入口处减速,本来都要进地下停车场了,眼角余光却瞥见右边的人行道上站着个熟悉的身影。

俞火方向盘一打,把车停在路边。

副驾一侧的车窗降下来,她偏头看向路边的男人。

前一秒还在接电话的邢唐待看清车里的人时,几不可察地蹙了下眉,紧接着说了句:“先这样。”随即挂断。

俞火先发制人地问:“你怎么在这?”

邢唐抬头看了眼对面的繁华里,不答反问:“你住这里?”

他还穿着白天那一套衣服,只是那件在飞机上盖在她身上的西装外套,此刻被他穿在了身上。像是昭示他从机场回来后,并没有回家。俞火脑海里浮现他和楠楠,以及那位显然与他们有着亲密关系的年轻女人站在航站楼出口说话的情景。她拿眼睛直视他,“你不是来找我的吗?”

邢唐迎着她的目光,没答。

俞火的心情本就很糟,她冷笑了下,不太客气地说:“你不会想说这是巧合吧?那我真的要怀疑我们有雷达感应了。”

这样的一遇再遇,也让邢唐意外。注视她愠怒的眉眼,他轻笑:“那你想让我怎么说呢?”

这话听在俞火耳里,根本就是回避。她直言不讳地说:“如果是昨晚的事需要协助或配合,派出所会联系我。如果是你女儿,请你自己解决。邢先生,我不认为我们有再见面的必要。”

她的疏远和防备,其实从那天在医院外遇见时就有。邢唐本身不是那种带有攻击性或是侵略性气质的人,确切地说,相比从前的锋芒毕露,他身上更多了几分平和安静,照理说,她即便忘了他,也不该是这样的反应。而昨晚,她对他的维护,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甚至是之前在飞机上,她都还记得他的伤,给了他药。此刻,她却如此抵触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