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澄碧生秋

“小姐!天色这么黑,看来要下雨了。你不要再看书了,小心伤了眼睛。”喜鹊送上了几碟饼干、一大杯牛乳及一个极精致的茶杯,在她耳边嘀咕。时正午后,天色却暗了下来。花厅里本是三面隔着玻璃门的,透着望出去,竟灰蒙蒙一片。那树上的枝叶,被风刮得几乎要翻转过来。北地与江南不同,是极少下雨的。

净薇饮了一口牛乳,道:“这个样子,估计雨的来势不小。”一言未了,一道电光,在昏暗的天空中一闪,接上哗啦啦一个霹雳,震得人心惊胆战。接着半空中的大雨,就如同万条细绳,往地上直泻了下来。

喜鹊也没下去,只站在一旁看着她。净薇笑着道:“怎么今日跟我讲起规矩来了?”喜鹊方才笑嘻嘻地坐了下来,又看了她好一会儿,说:“小姐,最近气色很好!”

没头没脑的一句,净薇倒哑然了,笑道:“你这个古灵精,又想说什么啊?”喜鹊道:“大少最近又天天回来了,那些底下的人见了我很是客气……”净薇叹了口气。

喜鹊看着她,又道:“小姐,我瞧着啊,大少对你真的是顶疼的。但你好像无所谓似的。这样子是不行的,你看以前府上的的姨太太们不是老是想尽了手段要把司令留在身边吗?”小姐就是这么一副不争的性子,在江南如此,想不到在北地也是如此。她再怎么说也是她唯一贴心的人,好歹要提醒她。

净薇淡淡地一笑,这丫头确实是为她好的。但是说了她也是不懂的,那种争法,她是宁可不要的。二姨娘说的是有些道理的,他的模样,就是撇开了那显赫的家世,也是有许多女的愿意做小的。更何况他本来就风流倜傥……他这模样,这家世,本是要来伤女人心的。她唯一能做的就只是让自己不被伤到或者少被伤到。若是真的给了真心,给了真情,也只是徒惹伤心罢了。这丫头,在江南府上看了这么多年,到了北地也看了这么久,却还是不明白。喜鹊见她不语,也就不好再说,点到即止了。

外面的雨还是大如斗,像是满盆满盆倒下来一样。这时,王妈急急匆匆地跑了进来,脸上是没见过的惶恐和焦急:“少夫人,督军不行了!房里正打发人叫小辈们过去呢!”

灵堂设在督军府的大厅,院内架起了灵棚,黑黄两色的缎带披挂在层层门庭上,一进督军府邸就是一股悲怆而庄严的气氛。门口卫队,一色的臂带黑纱。内眷亲朋,一律素服重孝。

赫连督军生荣死哀,吊唁的人将府外面的马路挤了个水泄不通。一直沉寂肃穆的府邸顿时变得喧嚣忙碌,婆子、丫头、听差皆随时听命。赫连家是旧式家庭,净薇又是长房媳妇,自是有很多规矩的。当然最忙的还要属赫连靖风了,自派人公布发丧通电后,府里头的迎来送往、礼数操办,下面的人都要来请示他。因北地主帅去世,军中又要商议如何加派边防兵力。

等到丧仪一过,赫连靖风这才略空了下来。这日,却还是忙到了很晚才回来,才几日的光景,他却似清瘦了一圈,眼中尽是血丝,神色憔悴,脸上却是潮红,连脚步也略有不稳。

她心里不甚放心,便道:“怎么了,要打发人叫个医生来看看吗?”他却摇了摇头,倒头便在床上躺了下来。她终究还是放心不下,伸手往他额上一摸,只觉烫手,定是着了凉了。净薇忙打发了喜鹊,道:“叫孔侍卫长去请医生过来!”医生倒是很快来了,看过后,配了一些退烧的西药,也便回去了。

他却不肯安分,不停地出汗,又像个小孩似地老是把被子踢掉。她一晚上不停地帮他擦汗,他迷迷糊糊,却抓着她的手不放。到了凌晨三四点的光景,她也有些熬不住了,便恍惚了起来。朦胧中,却听他低低地叫了一声:“净薇。”那声音仿佛包含了无限爱怜。她微微睁开眼看了看他,见他脸色红潮已退,呼吸绵长,依旧睡着。她估计是听错了。

风从打开着的窗子里轻轻吹来,便带起了铜床上的柔纱帘子,微微地卷动着。时正夏秋交接,温度不热不冷的,极是舒爽。她摸了摸他的额头,已不发烫了,那心里莫名悬着的一个东西总算放了下来,伸手将他被子掖好。本想再照看他一会儿的,但终究抵不过睡意来袭,不知不觉也睡了过去。

等她醒来,天色已亮了,半边天已绚出了彩霞万丈,如五色缎子般琉璃泼金。窗外本是树木四合,荫翳如水的,但那光线却还是从枝叶扶疏里漏下了几缕,仿佛调皮的小孩子,探头探脑地探进了房内。

她因刚睡醒,还依旧迷糊着,只伸了伸懒腰。却听耳边响起了他的声音,沙哑的,低沉的:“还早,再多睡一会儿。”她这才清醒了过来,他正俯在床上凝视着她,离得那么近,他身上那清爽的牙膏味道一无巨细地传了过来,一直用着,现在才知道竟蛮好闻的。

她讶然地道:“你要出外?”他笑了,连日来一直皱着的眉头似乎也舒展开来:“军里有事情。”她也就不好再问了,只应了一声。这才注意到他已经换好了军服,神清气爽的,竟看不出一丝昨日病着的样子。她只觉他好像不对劲,但具体哪里不同却是讲不出来,只默默觉得如此。

赫连靖风本是准备要走了,却见她醒转了过来,那伸腰的动作,像极了一只懒洋洋的小猫,他看着竟有些不舍得离去了。便在床沿上坐了下来,摸着她瀑布似的乌丝,低低道:“等会儿再补个觉。”也不等她回答,转过了头,瞧着房内法式的落地玻璃窗,太阳已升得颇高了,又道:“这些日子,你也累了,好好休息几天。等你休息够了,我派趟专列,送你回江南看看。”

她来北地也八个多月了,若说不想江南,定是假的。但却也未曾想过要回去,毕竟家里的人,除父亲外,也差不多是形同陌路的,倒是挺想见见初香他们的。不管如何,现在听到从他嘴里说出来,要送她去江南。那感觉就如同花蕊里的蜜,渗到了嘴边,一片的清甜。

两人也不再说话,房内一片静寂。他的手却十指成梳,有一下没一下地替她梳着,那动作温柔到了极点,她只觉着十分地舒服,只片刻工夫,眼皮便又重了起来。

孔家钟在下面却是等急了,军中今天是定好了时间要开会的,且大少刚刚掌了权,迟到太久也不好。他自从赫连靖风成亲后,一般是不大上楼的,总归有所顾忌。这时却也顾不得。在门口静站了一小会儿,也没听见声响,方才敲了敲门道:“大少,该出发了。”

只听赫连靖风极轻地回道:“知道了,你先下去。”他伸手帮净薇盖了盖被子,本想俯下去亲吻一下的,却见她因听到声响,而猛然睁开的眼睛,那眼如秋波盈盈,一片澄净。最终还是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