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窗影灯深

军中的会议室,气氛紧张。以李秉谦为首的少壮派频频提议在年底前就发动攻击。自平定了赫连靖雷和赫连靖哲的叛乱以来,跟随赫连靖风的少壮派势力已经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地步,而一部分跟随老督军出身的老将则建议再多看一下形势的发展。一时间两派争论不休,也只有等赫连靖风的发话了。

赫连靖风自然是知道此时对北地来说确实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南方的段宗康大帅去世后,其子段旭仁和段旭德两人已分成两股势力,争夺南方的军政大权。段旭德因娶了西部七省曾泰宪督军之女,还得到西部曾泰宪的大力支持。

西部虽然势力在四个军阀中也是相对较弱的,但有他支持也是不可小觑。若不是大儿子段旭仁是嫡出,加上其母的家族在南部军中本有部分势力,牵连甚广,所以一时间两人呈不相伯仲之势。否则,定然不是段旭德的对手。这段时间的部署已然详尽,若是现在出兵,也是不成问题的。

赫连靖风对此也再三考虑,虽知道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他做事情也一向决断迅速,干净利落,但不知为何心底总隐隐不舍。面对众将领,一时也定夺不下,只冷冷地扫了一圈,众人一凛,只听赫连靖风淡淡却威严地道:“今日就讨论到这里,明日若你们达不成一致意见,就按我的命令行事。”众将领忙应声“是!”

赫连靖风坐在平时处理公文的办公桌前,点着一支古巴雪茄,只看着萦萦的烟缭绕着,不发一语。他平时是不大抽烟的。孔家钟跟随赫连靖风最长久,见他表面虽不动声色,却是碰到了极难的事情,所以犹豫不下。他自然知道大少和少夫人现在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境地,且少夫人又有身孕在身,大少怕是难以下定决心。他只静静地陪着。

本已经到了冬季,夜长日短了。只一下工夫,天色已全黑了下来。赫连靖风还是没有要回府的意思。孔家钟只得轻声唤道:“大少,晚了。该备车回府了。”赫连靖风这才抬起了头,望着他道:“家钟,这个机会是难得的吧。”孔家钟自然知道他的心思,怕是实在难以定下,所以只回道:“是的。”赫连靖风转过头望着窗外的如墨夜色,半晌又道:“我父亲等了许多年也没有碰到啊……”儿女情长,英雄气短。他现在总算是知道了。

回到府邸已经过了用膳时间,进了厅里,见喜鹊正端了餐点从楼上下来,却是一动不动的样子。赫连靖风问道:“怎么,少夫人不喜欢厨房煮的东西?”喜鹊见过那日净薇呕吐大少发火说要赶厨子的场面,赶忙摇头回道:“不是的。小姐这两天老是发困,所以还在睡呢。”赫连靖风这才放了心,笑道:“让厨房里给我十二个时辰备着。另外若是少夫人有什么特别想吃的,马上打发人去弄。照我的话吩咐下去。”喜鹊这人是最藏不住事情的,见大少如此关心小姐,已然是会心不已,忙连连地点头,跑去厨房吩咐去了。

他轻轻进了屋去,她正酣睡着,浑然不觉,三个来月的身孕也不怎么看得出来,身子还是纤细的。赫连靖风怕把她吵醒,蹑手蹑脚地,只敢轻坐在床头。因怕她冷着,才一入冬,赫连靖风便安排人早早开了暖气。所以屋子十分暖和,偶尔又有徐徐的暖风从帘子外透进来,拂得叫人周身暖洋洋的,她只懒慵地裹在被子里,微微地吐着香气。那娇柔可爱的神态惹得赫连靖风莞尔一笑,只觉天地间的至美也不过如此了。

床头零散地放着几本书,估摸着她定是看累了,才倦极而眠的。他猛然想起,出兵前需好好嘱咐她不可多看书,她现在这样子,若是老看书,会把眼睛给伤着的。等以后身子休养好了,她爱看多少就多少,他决计不会反对。她怕真的是他这辈子的克星,如此地宠她,竟然是身不由己的。好多次明白不可对她如此好,却已在恍然之时做出了。底下的丫头、婆子们也真给说中了一件事,他哑然地笑着。

那几本书是硬皮书,一看就知道是从国外买回来的。他知道净薇在进大学学堂以前是在玛利亚女子教会学校读书的,对英文自然通晓,所以她看这类原文书籍,他也不讶异。但不知道为何,总觉着这几本书有种莫名的熟悉,仿佛他看到过好几次。他一想,便想起来了,这几本书,便是江南回北地那日,净薇的一个好朋友送的,那人是与萧扬一起来的。想起那个萧扬,他总是生闷气的。在他还未认识净薇之时,他已经在她左右了……

小时候,母亲体弱多病,不太能陪伴父亲左右。二姨太是当时父亲身边最得宠的,连带她的儿子赫连靖雷和赫连靖哲也嚣张异常。一次,父亲送了他一把舶来的手枪,他们两人便来抢夺,他虽然自小就是冷冷的,从不喜欢和别人打架相争,但那把手枪却是他一眼便爱上的。他自然不甘被抢,便与两人拼了命似地打了起来,连四周的侍从也拦不住。一直到父亲来了,他还和赫连靖雷他们扭打在一起,虽然以一敌二,他也没有落下风。最后,自然是他夺回了自己的东西。说来也怪,自那次以后,赫连靖雷和赫连靖哲两兄弟便对他有些怕了起来,再不敢当面作对了。

他想要的东西向来手到擒来,不需费一丝力气。归国后,旁人为了权势和名利更是对他巴结奉承,所看中的,不必多说一个字,只需一个眼神,别人便已了然。但就净薇是个例外,他这么捧在手心里哄着、宠着,却还是抓不住她。

赫连靖风笑着,随手拾起了一本书,想看她究竟看些什么内容。才拎起硬硬的书壳,便有几张东西从书中飘落下来,一直落到了地毯上。依稀是几张照片。

他弯腰捡起一看,只觉得一股怒气直冲脑门。赫然是净薇和萧扬的照片。净薇那嫣然浅笑的样子,妩媚动人。萧扬就那么站在她旁边,含情脉脉又英俊潇洒。

猛然想起,督军府邸专用的吴医生挂电话告知他净薇有喜那日,他进了房间,便见她匆匆忙忙,胡乱地塞了一些东西进书中,估计便是这些照片。怪不得,她这么喜欢看书,怕是看着照片,睹物思人罢了。心好像被人划了一刀,伤口看不出深浅,几乎也看不清楚,痛得一片空白……

他不知道是什么感觉了,只觉着自己以往的所作所为是如此地幼稚与可笑。她的心原来不在这里,没有心的人又怎么会被自己感动呢?他败了,彻底地失败了。她就算怀了他的骨肉,还是不喜欢他,念念不忘的是另外一个男人,一个为她买栗子、剥栗子的男人……这是种什么滋味呢?哈哈,他不知道……那种滋味,就像是盛夏中只有他堕入了寒冬,冰冷刺骨的风从他胸口破裂的洞,呼呼地穿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