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4 知交(第6/14页)

“我也和他们分别都谈过了,大家都很融洽,你不用担心。”张其瑞态度十分坦诚,“初恋再美好,也不能守着过一辈子。如今都是成年人了,大家这些年也经历了不少事,自然不会再计较过去。老四对刘静云很好,他们婚期也近了,说不定送你的礼,没多久你还得送回去呢。”

曾敬听他说了这么一番话,大大松了一口气,开怀而笑,“这样就好!大家打小做朋友到大,也是缘分。三哥你能看得开,我也就放心了。不过,三哥,算起来现在只有你还是孤家寡人了,你也加快速度吧。”

张其瑞笑笑,并没回应这句话。

两人一起吃了顿午饭,把酒言欢,把少年时的种种趣事都拿出来说了遍。这些虽然没有断了联系,但是见面次数寥寥无几。想起以后大家同在一个城市,成家立业,共同步入人生一个崭新阶段,聚头的机会多多,心中特别欢喜。

曾敬打小就是个话痨,长大了也十分能说会道。他记这种事时,记性总是特别好,什么张其瑞当年做值日去倒个垃圾就找不到回来的路啦,什么孙东平在食堂吃饭挑剔难吃被厨子骂啦,什么张其瑞当年冰冷冷的模样迷倒多少女同学啦,什么孙东平冲冠一怒为棵小白菜啦。

说到兴起,他拍案大笑,却又戛然而止,就像画面突然被什么人按了一个暂停键。

张其瑞端起茶杯,掩饰他略微的慌乱。而曾敬则老实地红了脸,自我唾弃,“唉,怎么又提到了她?好在四哥不在场,不然多尴尬。”

张其瑞起了兴趣,“听说当初顾湘出狱,是你去接的?”

“是啊,可惜没接到。”曾敬懊恼道,“没想她提前一天出狱。就晚了那么一天,人就找不到了。就一天!后来我知道她把老房子租了出去,就知道她肯定是离开家去外地了。她这性子,也真是外柔内刚。那么大的苦,一声不吭就独自吞了下去,而且走得不带一片云彩的。说实在的,我佩服她。四哥当年,没看错人。”

张其瑞眼帘低垂,一言不发。

“真不知道她现在在哪,过得怎么样啊。四哥当初还为这事把我好一顿埋怨呢。”曾敬抬头望了望玻璃顶棚外的蓝天,声音低了下来,“对了,我还听说了一个事。叶文雪死了,你知道吗?”

张其瑞的惊讶并没有掩饰。他自然还记得这个名字,可是他已经很多年都没有关注这个人的动向了。

“怎么死的?”

曾敬做了一个抽烟的姿势,但是显然表达的并不是普通的抽烟的含义。

张其瑞明白了过来,“什么时候的事?”

“上个月。”曾敬说,“我有兄弟在南边开夜总会,跟我说的。叶文雪这几年一直到处混,家里也有钱供她挥霍。那次有人给她尝了新货,不知道是过量还是过敏,没来得及送医院就过去了。”

“居然是这样。”张其瑞感叹。

曾敬摇头表示不屑,“兄弟我虽然也不是个遵纪守法的人,可那种东西,我从来不沾。”

“她也还年轻啊。”张其瑞说着,可是语气里并没有多少同情。

“这么玩,迟早要出事。好在当年老四和她分了。”

张其瑞失笑,“她当年和孙东平那算个什么啊?即便不分,孙东平也不会被她带坏的。老四玩归玩,但是很懂分寸。”

曾敬喝了口茶,润了润喉咙,“我后来就常想到我们过去,当年的朋友,现在都怎么样了。你还是孤家寡人,老四居然和刘静云好上了——我倒也不是说这有什么不好的。顾湘呢,完全没消息。你说,她是不是也死了?”

“胡说什么呢?”张其瑞冷冷看了他一眼,“她还不够惨,还要诅咒人家?”

曾敬笑着挠了挠头,“唉,你说,她要是知道了孙东平现在这样……”

话没人接。张其瑞的沉默宛如冰封。

他就是不想让顾湘知道孙东平现在这样,才一直守口如瓶的。

曾敬这次来,带了一肚子的话要说,可惜没多久就被他媳妇一通电话叫了回去。

曾敬约着改天再来,也不要张其瑞送,自己坐电梯去停车场。进了电梯,突然想起太太嘱咐的话,说捷瑞的西点蛋糕做得好,要他顺路带点回来。

于是他停在了一楼,走出电梯,顺手拦了一个服务员,问要买蛋糕怎么走。

服务员把今天新出的蛋糕介绍给曾敬看。曾敬过去一看,玻璃柜里琳琅满目的糕点,他不知道买哪个好,于是挑着漂亮的全都要了。店员脸上笑开了花,立刻给他包好,叫了个男服务生帮送到停车场。

曾敬带着糕点等电梯。大厅里忽然哗啦啦有好几个穿着浅紫衣服的年轻男女结伴而过。帮他拎蛋糕的男生怪是羡慕地看了他们几眼。

曾敬开玩笑,“怎么?有你心上人?”

“不是的,先生。”男生害羞道,“他们是管家部的,是酒店里最好的部门。我当初也想进他们部门,可惜没通过考试。”

曾敬便转头也多看了几眼,忽然止住。

那群人里有个身材纤细的女孩子,背影说不出来的熟悉,似乎在哪里见过。他纳闷,正想再仔细看看。那群人已经转进走廊里去了,而这边的电梯也到了。

曾敬笑着摇了摇头,提着蛋糕进了电梯。

***

管家部上班,是组合制的。两人一组负责四房客人,忙不过来再添人。新人进来,头半年都由一个老员工搭配着,半教半合作。都说男女搭配,干活不累,和顾湘一个组的,就是一个入职有两年的男员工,叫唐桦。

唐桦其实和顾湘同年,还小两个月,不过工作这事,就和姨太太进门一样,早进一天就是大。唐桦脾气爽朗,做事细心。顾湘工作上还有很多不熟悉的,他都耐心教导。

上班头一天,小唐就和顾湘说:“伺候有钱人,什么稀奇古怪的事都会碰到。像我们这次负责的钱先生,年纪一大把了,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有三百六十天都住在酒店里。老人寂寞,特别爱使唤人,身边必须得有人陪着。他自己带着有护士和保姆,我们权当做助理,有事才找我们过去。老人不论要吃什么东西,你当面答应了,回头都要和护士说,她说不能吃的,你就别买。”

顾湘跟在唐桦的身后,去拜访钱老先生。

老先生坐在客厅的扶手沙发里,正就着冬日一个难得的太阳天喝茶。老人快八十了,满头银发,梳理得一丝不苟,一双眼睛还是精光四射的,散发着睿智的光芒。身上穿着旧式的三件套西装,一双手工皮鞋,上衣口袋里揣着手帕。抽雪茄,喝茶不喝酒,听京剧。就是脚不大方便,不过不肯用轮椅,帮助走路的一直是檀木拐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