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四五章 谈判

弹丸礁是一个很小的礁岛,不过百十步宽窄, 涨潮时往往只看得见一个尖角, 裴青一行人乘坐的船只就停靠在此处。说起来这是个极冒险的举动, 若是有赤屿岛的巡逻船经过, 大家是一个都跑不了。

这个地方是临行时傅满仓亲自选的。

傅满仓早年在广州时经常跟船, 他又是个喜欢钻研这些东西的人,书房里的海图摞起有半人高。知道这回女婿要去收复赤屿岛, 他把自个在屋子里关了三天,才选出两三处可以落脚的地点。其共同特点就是面积很小,人迹全无,且没有在主航道上,短暂地躲个三五天完全不成问题。

裴青授受命令之后, 就让前来谈判招降的官船在后面慢行, 自己则带着傅百善、宽叔宽婶乘坐一艘可载十人的小船停靠在了弹丸礁,又利用内线跟林碧川搭上话, 勉强算是抢得一步先机。

几个人围在小船的甲板上,宽叔负责望风,宽婶负责做饭。都是从岸上带来的干粮, 生火简单加热后, 再熬煮一锅鱼汤尽够了。裴青将一块咸肉夹进面饼里狠狠咬了一口道:“曾氏和徐骄一味扩大地盘掳掠财富,却不知手下人心浮动, 这样长久下去不待我们动手, 他们也怕不能长远!”

鱼汤是用宽叔才钓起来的鲷鱼熬的, 只放了一点盐却又香又浓, 傅百善端着一满碗一口一口地啜饮着,闻言道:“我要是曾闵秀,就寻个人少的地方,和心爱的人一起看日出日落品茗饮酒,不比这些打打杀杀尔虞我诈的日子强。”

裴青就莞尔,夏虫不可与冰语。珍哥生于富贵之家父母珍爱,不羡权势形成了淡泊的性子,即便受过挫折苦楚也从未因钱财一事焦虑过。而曾闵秀出身贫微,对金钱权势有一种发自骨子里的渴望,而这种渴望形成的沟壑是再多的金钱也不能填满的。

裴青不再继续这个话题,“明日一早我们就去与官船汇合,你留在船上,我去跟他们谈个大概的意向,看看他们提些什么条件。按惯例,这件事磋磨个三五月乃是常事,具体的细则只怕到都指挥使衙门坐下来才分辩得明白!”

傅百善刚一张嘴,就见对面的人伸手做了个“禁止”的手势,不由好笑地嗔怪道:“行了,裴老爹,我不去逞强总行了吧!”这话里的揶揄让一旁的宽叔宽婶都捂着嘴偷笑,裴青脸色便有些发红。

第二日,赤屿岛大堂。

裴青一身青紵丝黄铜平顶丁钉曳撒甲,威威赫赫正经五品武将打扮。拿着手里的文书嗤笑了一声道:“各位大当家真是敢提,什么叫做赦免一干人等罪责,嘉奖相应官衔,并白银田产屋宅,并许东南诸岛自治……”

曾闵秀照旧是一副蓝布衣裙的朴素打扮,笑盈盈地答道:“裴千户是熟人,我也不收着掖着。这谈判就跟做买卖一样,总是漫天要价坐地还钱,我们总要先把自个的要求先说出来,至于朝廷答不答应,那就是那些老大人的事了。”

裴青撩起薄薄的眼皮,看了一眼这个女人哼道:“毋须大人们相商,我就可以直接答复你,赦免一干人等罪责可以商榷,嘉奖相应官衔也不是不可以,白银田产屋宅都只是小事,许东南诸岛自治是绝无可能!你们要是不把这一条去掉,咱们就没有往下谈的必要了。”

徐骄“腾”地站起,不屑道:“东南有大岛上百小岛无数,不许我们自治,难不成你们派军队来驻守?一年所费米粮不计其数,你确定那位皇帝爷爷舍得拿出这笔银子来填补这个窟窿?”

裴青望了一眼这个皮肤黝黑的年轻人一眼,丝毫不为所动地犀利问道:“许东南诸岛自治,那岂不是承认国中有国。难不成你们好日子过久了,不但滋长了野心还滋长了胆子,还要推举一个什么王出来,跟高丽琉球倭国一样做中土的附属国,每年纳贡称臣?”

这的确是徐骄的真实目的,他拗不过曾闵秀,只得退一步想出了这个折中的办法。心想只要朝廷认可了诸人的身份,那不妨大家各退一步。只要能留在岛上,只要能跟心爱的人在一起,那么向中土的那些官吏磕头行礼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厅堂上的其余众人一时间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这里的人原本大多都是中土的良民,迫于生计才加入了海盗的帮众。虽然有些手里攥了人命,但要是官府下令不予追究,或是可以拿了银两赎身,那么谁又愿意吃这口不知何时要命的海上饭呢?

曾闵秀不意裴青三言两语就将帮众说得心思浮动,坐在椅子上认真思量,才猛然惊觉实这人竟然什么都没有承诺。嘴边便浮起一抹微笑道:“不知珍哥妹妹有没有跟来?昔日在倭国时,你俩一向是焦不离孟,孟不离焦,让我这个老姐姐看得是欣羡不已!”

这话就稍稍隐藏了一些恶意在其间了。

当初傅百善上岛时,为行走方便假扮男装,还取了一个男名叫做宋真。她个头高挑行事利落,又兼有一把子好气力,岛上人只觉着少年生得过于好了一些,倒没有几个怀疑她的真实身份。

曾闵秀此时旧话重提,不过是听说傅百善被朝廷封为四品乡君,以为这样身份的人多少顾及名声,不愿意被别人提及孤身入岛的过往。毕竟一个未婚女子再有天大的理由,混入龙蛇混杂的海盗群中,还滞留了将近一年的时间,传出去这名声可真的不怎么好听!

裴青早将傅百善看做命根子一般,哪里容许有人打她的主意。闻言只是冷冷瞥过来一眼,淡淡道:“驮龙大当家若是还有别的什么好法子,不妨说出来可以一试!我别的本事没有,对付一个两个格外多嘴多舌的咸鱼跳蚤还是不在话下的!”

曾闵秀脸上便一僵,她只是打打机锋,哪里知道立刻被人顶了回来。她本是机敏之人,立刻明白傅百善便是眼前这位心狠手辣之人的逆鳞。

那时,人人都道赤屿岛的大当家毛东烈是死于自己之手,可是若没有裴青事前暗中提供消息事后又放水,自己又哪里能如此顺利地将人全部收拾干净!岛上不是没有人议论纷纷,合着自己是被人推至前台,和徐骄两个不过是做了裴青想做却又不方便做的事情罢了!

今时不同往日,这人绝不是易与之辈。

曾闵秀暗嘘一口气,假做没有听出裴青话里的威胁之意,微微笑道:“我也只是问询一下而已。好了,既然大人说这条没有商榷的余地,那就先删去吧。至于其余的条件,还望大人看在你我相识一场的份上,能帮着说和一下!“

这话本是一句圆滑的客气话,但徐骄此时早已经将曾闵秀看做是自己的女人,听见这句“看在你我相识一场的份上”,心里立时有些不舒服。须发箕张地踢翻椅子站起来道:“岛上人员众多,船只也众多,不若大人派些手下在此清点。我跟大人到都指挥使衙门见见那些老大人,看他们准备如何安置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