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从罗平县出来基本就是煤渣路。以前这里应该植被茂密。后来由于过度伐木,很多林场荒废。道路两边植被稀落,时不时看到当地人赶着羊从路边经过。

坐了两三个小时的汽车,傍晚时,安娜终于抵达了红石井的汽车站。

红石井最早是因林业开采而形成的镇子。汽车站十分简陋,两个大棚,一排用红砖砌成的旧平房,门外一条通往镇区的黄泥路。几十米外,就有条铁路延伸出去。安娜出来时,恰好一辆装满煤炭的黑色货厢火车鸣着长笛,哐当哐当地从她旁边驶过,震的地面微微发抖,车顶掉落下来些煤块。几个放学路过的小孩等火车过去,立刻蜂拥着去捡铁路两边掉下的煤块。

安娜目送火车消失在视线里,掉头往镇子方向去。

刘梅给她留的书里,可能由于当时情绪紊乱,只说小时候在她姑姑家里住过,没有写住址。

这虽然不是什么大地方,但人生地不熟,短时间内想靠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名字找到人,恐怕有点困难。但这事既然已经摊到了她身上,她也不得不走这一趟。

人都到了,只能在镇区里慢慢打听,赌自己的人品了。

这条黄泥路看起来不是很长,但走起来却不短。安娜拖着箱子,躲着路边一颗颗疑似还新鲜的羊粪蛋,最后终于来到镇区入口处那面绘在墙上的巨大的“为实现四个现代化而奋斗”的宣传画下。这时天色已经暗了。宣传画下不时有三三两两穿着劳动服的工人走过,纷纷扭头看着安娜。

安娜叫住几个路人,打听“李红”,果然全都摇头。

冬天的北方,天黑速度远超安娜想象。没多久,昏黄的路灯就亮了起来。安娜站在工人文化宫前,感到冷飕飕的,决定先找地方住下来。向路人打听到附近有个林务局招待所,急急忙忙地找了过去。找到时天已经黑透。单间五块钱一晚上。女服务员管她要介绍信。安娜说来找人,没介绍信,顺便打听李红。服务员说不认识。原本还有些忐忑,怕不让她住,那她今晚恐怕就要露宿街头。幸好服务员没坚持,收了钱就领她到了房门口,打开门,说了声“热水在锅炉房,自己打”,掉头走了。

房间很简陋。一盏电灯、一张铁床、一张布满划痕的桌子,上面摆了个锈迹斑斑的搪瓷茶盘以及两个玻璃杯,外加一个旧脸盆,一个暖水瓶,就是全部设施了。

坐了一夜火车,又是半个白天的汽车,安娜已经很累了。也没力气挑三拣四嫌东嫌西的,吃掉自己在路上买的半个不知生产日期是什么时候的硬壳面包,拿了盆和暖水瓶到边上的热水房里打了热水,回来胡乱洗了把脸和脚,闩了门,也没脱衣,倒头就睡了下去,正梦到自己和朋友在预定好的波拉波拉岛四季酒店里享用着龙虾大餐,口水哗哗时,忽然被一阵砰砰的拍门声给惊醒,猛地弹坐起来,心跳加快,不敢应答。

“开门!公安查房!”门外传来声音。

安娜更加紧张。也不知道自己运气怎么就那么好,一来就遇到公安查房。又不敢不开,只好开了灯,下床穿好外套,到门后开了道缝,见确实是穿制服的警察,硬着头皮打开了门。

门外是两个看起来还挺稚嫩的年轻公安,神色严肃,后头站着那个女服务员,对着公安道:“同志,就是她!我管她要介绍信,她说没有!说来找一个叫李红的。问那个李红干啥住哪,她也说不上来。问她和李红什么关系,她还是说不清。这不扯谎吗?我看她样子也不像是正派人。最近区里不是严抓吗?我怕我这里窝藏犯罪分子,所以通知了你们。你们好好查查她!。”

安娜差点没吐血。

早知道这样,她还不如在外头蹲一晚上。

两个公安倒没进来。

“户口本。”这会儿身份证制度才刚出现,还没普及。方脸的管她要户口本。他问时,另个圆脸的拿笔在一个本子上记录。

安娜嗫嚅道:“……出门急,忘了……”

“叫什么名?”

圆脸公安目光从她蓬乱的栗色卷发落到牛仔裤上,问。

“安娜。”

“问你真名,你跟我扯什么洋名儿?当我没读过安娜卡列尼娜?”

圆脸公安不高兴了,笔头重重敲了敲本子。

“警察同志,我名字就叫安娜……”

“行啊,嘴还挺犟!”

他啪的拍下了笔。

“我真的叫安娜,姓安名娜。”

安娜欲哭无泪,赶紧解释。

“哪来的,干什么?”方脸公安又问。

“……s市……来找人……”安娜自己应的都没底气。

方脸公安看了眼安娜摆在墙角的行李箱:“上个月县里出了重大劫案,根据目击证人,里头有个女同伙。现在怀疑你的身份。带上东西,跟我们去所里接受调查!”

……

上月,罗平县烟酒公司财务科被一伙持qiang蒙面歹徒抢走了一笔数额达到五千元的巨款。里头有个女的负责望风。这事影响很坏,县里极其重视,要下属各区配合行动及早破案。

安娜被带到派出所,墙上挂钟的时间显示是凌晨一点钟。

安娜不知道自己怎么这么倒霉,刚来就遇到了这样的事。

很明显,她现在是被当做重大嫌疑人给抓起来了。

进了派出所,她就被那俩公安命令蹲在一个看起来像是刑讯室的小房间的墙角。行李箱被拿走。边上也没人。正忐忑时,传来一阵脚步声,门被打开,进来了几个人。

除了带走她的那俩公安,方脸的罗成,圆脸的仇高贺,还多了个年龄稍大些,看起来二十四五岁的公安。好像刚从睡梦里被叫过来似的,眼睛微微泛着血丝,身上穿条和罗成仇高贺一样的警裤,大冬天的,上身只一件白衬衫。一进来,目光扫了眼还蹲在墙角里蓬头散发的安娜,坐到张椅子里,两条大长腿便随意翘到桌角,接过罗成递过来的讯问记录,三两下扫了眼,啪的丢到桌上。

“箱子里装了什么?”这人开口问。

天花板上装了两盏日光灯,光线白的刺目,照的安娜一张脸更是没有半点血色。

安娜垂下眼皮,盯着脚前布满了小坑洼的水泥地面,有气没力地回答:“衣服……鞋子……化妆品……都是些私人用品……”

“队长,从招待所里一起拿过来了。就在隔壁。”

圆脸仇公安过去提来了安娜的那只旅行箱。

年轻男人看了眼箱子:“打开!”

安娜实在不想开箱。里头除了那些私人用品,还有她没来得及处理掉的钞票、护照、以及手机。虽然都已经放夹层里,但被翻出来的话,势必更麻烦。略一迟疑,见那个男的露出不耐烦的表情,唰的拉开抽屉,拿出一把匕首,似乎就要撬箱子了,只好走过来,在几只眼睛的注视下,硬着头皮开了密码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