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迎宾

怀玉的事情还没解决,她总是要来与他求情的。

吩咐了霜天两句,徐初酿起身离开客房,绕过回廊去了后院,到了一个角落,左右看看无人,才慢慢蹲下去,小心翼翼地红了眼。

母亲说世间坎坷,人命中多劫数,若是遇着劫数,不能怨天尤人,好生避开就是。她照做了,谁也不怨,能避开就避开,可已经走了这么远,为何就是避不开呢?

天知道她要花多大力气才能忘记世间有江深这么一个人,好不容易有些成效,这人却又出现在她面前,像极了老天爷跟她开的一个恶劣的玩笑,又气又让人觉得无力。

背后有轻微的脚步声。

徐初酿一愣,飞快地拿帕子抹了脸,装作在看地上的蚂蚁。

“不冷吗?”有人问她。

听见这声音,初酿才松了口气,回头道:“马上就回殿下那里去了。”

赤金低头看着她,目光划过她微红的眼,什么也没问,只道:“今日巡城,看见两个甚为好看的汤婆子,便买了回来。殿下已经在把玩了,徐姑娘也去看看吧。”

汤婆子?徐初酿站起身,动了动有些发麻的脚,点头道:“这就去。”

她怕冷,冬日里最喜欢的东西就是汤婆子。一有空就抱着不撒手。原先的那个前日破了,还没来得及去修,这倒是好,直接有新的了。

阴郁在头顶的乌云散开了些,初酿笑了笑,提着裙子一瘸一拐地往前走。

赤金看她一眼:“脚伤了?”

“不是。”尴尬地低头,徐初酿道,“蹲太久了,有些麻。”

赤金了然,指了指另一侧的角落:“那边有凳子,下次可以去坐着看蚂蚁。”

这个人可真是……徐初酿觉得好笑。又有些感动。

怀玉说的没错,赤金是个很体贴的人,他知道她是躲着在难过,却也没让她难堪。

“多谢你。”她道。

赤金神色如常地看着前头的路:“一个汤婆子而已,哪值得谢。”

初酿勾唇,顺着他的话就点头:“我去看看它长什么样子。”

寻常的汤婆子,就是个椭圆的铜壶,赤金买回来的倒是巧妙,轻便不说,周身刻着鲤鱼衔梅的图样,盖子上还有镂空的梅花雕纹。

李怀玉放在手里掂量了一会儿,笑道:“买给我的?”

赤金一点也不惭愧地点头。

看了看旁边欣喜的徐初酿,李怀玉勾手把赤金叫到跟前:“你不觉得这行为很欲盖弥彰?整个飞云宫都知道我冬天不用汤婆子。”

赤金一脸正色:“禀殿下,有人不知道就可以了。”

那倒也是,看初酿这高兴的模样,显然是没察觉到别人的心思,不然以她的性子,定是要立马把东西还给赤金了。

怀玉想了想,道:“初酿这个人看起来软,骨子里却还是有徐家人的硬气,你要是因为同情她所以对她好,大可不必。她还有我和徐将军呢。”

同情?赤金不解地皱眉:“她何处需要人同情?”

“……嗯?”

余光瞥了那边的人一眼,赤金道:“徐姑娘无愧于天地,亦无愧于人前,即便遇人不淑,但也寻着了解脱。她如今步于街上,能得四周百姓点头赞许,亦能得贫穷人家感激拥戴,同情于她有何用?”

怀玉一愣,继而倒是笑了:“是我狭隘,你看得比我开。”

“殿下不必担心。”他拱手,“赤金做事,一向有分寸。”

“好。”怀玉拍手,“我信你。”

徐初酿只看他们在嘀嘀咕咕,也没在意究竟在说什么。抚着那温暖的汤婆子,她长舒一口气,感觉冻僵了的手一点点回暖,心里也一点点放松。

没关系,既然避不开了,那就去面对,日子总是要过下去的,不是吗?

江深醒来的时候,感觉脑子清明了许多,他盯着陌生的床帐看了一会儿,扭头看向床边。

徐初酿背对着他坐着,手里捏着针线,正仔细地给一件小褂子绣衣襟上的花纹。

盯着那褂子看了一会儿,确定大人根本不可能穿得上之后,他沙哑着嗓子开口:“那孩子,是三弟的还是谁的?”

惊得一针就戳在了手上,徐初酿倒吸一口凉气,回头看他。

醒了怎么也不吭一声,突然说话真是要吓死人。

江深皱眉,拉过她冒血的手指就要低头,徐初酿却是挣开了他,自己吮了吮,将手放在了身后。

“我来就是想同二公子说此事。”她抿唇,“殿下有孕之事,还望二公子莫要告诉君上。”

是因为这个才坐在这里的?

僵在半空的手慢慢收了回来,江深觉得好笑:“你与李怀玉是多大的交情,要这么护着她?”

徐初酿想了想,道:“我没地方去的时候,都是她收留的我。”

她怎么会没地方去?那么大的江府……江深很想反驳她,但想到一些事,他垂了眼。

他这个人性子也实在恶劣得很,喜欢欺负人。明知道她看见他与别人亲热会不高兴,偏生要去碍她的眼,就想看她当真生起气来是个什么样子。

结果每次到最后,他在韶华院里就都找不到她的人了。

原先还奇怪,不知道她藏去了哪里,现在倒是真相大白了,原来是躲去了墨居。

抿了抿唇,江深道:“你告诉我她怀的是谁的孩子,我再考虑要不要告诉三弟。”

若是别人的,那自然没有说的必要,可若是江家血脉。这事儿可就大了。

徐初酿看他一眼,夫妻这么多年,她也能猜到些他的心思,想了想,她吞吞吐吐地道:“反正不是……不是君上的。”

这人,连撒谎都撒不利索,还想着骗他?江深摇头,吩咐霜天:“去找个府里的下人打听打听。”

霜天应声而去,徐初酿有些急了:“你一定要如此?”

“事关江家血脉,马虎不得。”

原以为能劝劝他,再不济都能骗一下他。没想到两样都不成,初酿恼恨自己无用,起身就要走。

“你去哪儿?”江深急了,鞋也不穿就下床来,伸手抓住她的手腕。

徐初酿头也不回地道:“我去让人备车,好送二公子回去。”

江深气不打一处来:“这么着急想让我走?”

“二公子留在这里有什么意思?”她道,“这一线城荒芜不堪,连个红街烟巷都没有,二公子不如早些回紫阳,日子还潇洒些。”

江深一噎,咬了咬牙:“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嘴皮子这么利索?”

徐初酿不吭声了。背影看起来僵硬得很,还带着些怒气。

江深头疼地扶额,软了语气道:“你就不能好好跟我说会儿话?”

初酿回头看他,问:“二公子还有什么要说的?”

他向来是会说话的,下至七岁上至七十岁,就没有他哄不好的女子。然而现在,迎上面前这一双黑白分明的眼,江深竟有些捋不直舌头:“你……休书放哪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