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 荒山避难

楚卿拉着宇文初,已避入山中。

对方人多势众,他二人的劣势太大,继续奔逃不是上策。

边关还很远,他们一时回不去。

何况,姜檀知道他们底细,必下令中途截杀。此时赶回边关,行踪难以隐藏。

形势很不妙,但最不妙的还是宇文初。

楚卿看了看他。

他刚才与人动手,现在又一阵飞掠,似乎牵动了旧伤。他的样子有些虚弱,脸色发白,呼吸也变重了。

“你的伤……怎么样?”她问。

宇文初按着胸口,摇摇头:“只怕不太好。”

她沉默了。

那个伤拜她所赐,一刀深入他胸前,几乎要了他的命。

如今,她与他落难。

生死逃亡之中,偏又触发他的伤,让二人处境更险。这也拜她所赐,还真循环不爽。

“先找个地方稳下,看看你的伤。”她扶起他,往前走。

他点点头,笑了。

“你笑什么?”她看他一眼。

“没什么。”他随口说。但在他眉目间,那笑意依旧,全没有失利的沮丧。

楚卿一哂。

亏他还笑得出!

中了人家的计,中了人家的伏,卫军伤亡这么惨重,自己正被对方追杀,他居然不气不恼,可真淡定!

她扶他前行,忽然问:“你觉得,那些是什么人?”

“不知道。我本来以为,姜檀没有势力。可如今看来,我非但错了,还错得厉害。”他想了想,奇怪道,“这个姜檀还真行,如何能培植这种势力,还不被人发觉?”

“可我觉得,这些并非他的人,只是为他所用。”她说。

宇文初一怔:“怎么说?”

不是姜檀的人,却为姜檀所用。这话乍听似有矛盾,但细细体会,又别具深意。

正如他与她之间,彼此都非对方的人,却又都为对方所用。

难道姜檀与那些人,也是如此?

楚卿沉吟了下,说:“也许,那些人是……”

“什么?”

“鬼方氏。”

“鬼方氏?”宇文初大愕,摇头道:“据说,二十年前一战,鬼方氏几乎灭族,才不得不求和,避居最偏远的荒土。二十年之后,一个堪堪被灭的蛮夷,还能如此厉害?”

“你别小看蛮夷。”

楚卿不由皱眉,正色说:“他们是真正的天生地养,不假于人。他们对逆境的适应,远胜于我们。如同荒地的野草,斩不尽,烧不绝,韧性十分惊人。莫说战败之后,尚有一些族人,就是只剩一个人,能再崛起也不奇怪。”

宇文初失笑:“看来,公主对蛮夷的评价很高。”

“这是事实。”

“好,好。可他们系鬼方氏,乃公主的猜测,未必真实。”

“也不算猜测。”她想了想,说,“之前那个高大伏兵,在与我交手时,对我说了句话。”

“什么话?”

“我听不懂。”

宇文初愣了愣,不由苦笑。

“虽然听不懂,但我知道,那是一句蛮语。”她瞪他一眼,解释,“我小的时候,南姑曾教我南疆语。可我彼时贪玩,学得一知半解。”

“那个人说的话,与南姑一样?”

“不一样,但有点像。所以,我确定那是句蛮语。郢土之内,有几个蛮夷部族?只有一个鬼方氏!”

这确实算佐证了。

宇文初沉吟。如果真的这样,姜檀是借鬼方之力?

姜檀要谋位,鬼方要报仇,这倒一拍即合,不须费力撮拢。何况,姜檀算半个鬼方氏,借兵也更容易。

“唉,早点想到就好了。”他苦笑。

“早点?”楚卿一哂,淡淡道,“早点,殿下还说我多疑。”

理亏被挖苦,宇文初只好赔笑:“公主殿下英明,以后,我唯公主马首是瞻。”

她不搭腔。他摸摸鼻子,也不敢多说。

两人搀扶而行,已走上半山腰。

日西斜,冬天的傍晚更冷,山气似变重了,半凝半流,沉淀在林间,一片迷蒙混沌。

“不能再上了。”她忽然说。

天已晚,再上不辨路径。

何况一旦登上山顶,地势反而不利。如果对方从下搜上来,他们将被困住,躲避范围太小。

宇文初点点头:“先找一处落脚再说。”

他的声音很轻,呼吸却很重,这一路登上山腰,他消耗不小,伤口牵动更大。

楚卿看看他,没说话。

暮色渐浓。

二人停在一丛树后。附近没有岩洞,连山石也少。

这座圴山虽不大,但很肥沃,山上树木丛生。如今正值寒冬,满山枯树,遍地落叶。

“我看看你的伤。”二人一坐下,她立刻说。

宇文初不做声,任由她动手。

轻裘解开了,中衣解开了,内衣解开了,一道伤口露出来。

伤很深,本都已结痂的,但经此一役,又有些崩裂。血渗出来,染红了里衣。

楚卿皱起眉。

这是她第一次看他的伤。

原来,竟然这么深。当初她下手时,似乎还觉浅了。

据说,每当有人动手杀人,那人会有杀神随身。杀神在侧,杀心就盛,不论下手多狠,都不会感到害怕,更加不会手软。

可一旦杀完了,杀神离开,杀心顿消,一切感觉重回意识。这时候,有的人会崩溃。

因为重回归的一切感觉。

恐惧、悔恨、悲伤、绝望……所有被杀神阻断的心绪,再次将人席卷。这种感觉,有的人难以承受。

果真如此么?

她低着头,一时无言。

那道伤口在他心口,形状狰狞,像一条吸血蜈蚣,吸出他的血。血鲜红,染着他的衣,刺着她的眼。

“不要紧,一点血而已。”他还说得轻松。

她哼了声:“是不要紧,死不了。”

说着,她取出金针,连封他几处大穴,又取出金创药,开始为他包扎。

宇文初一动不动,看她在身边忙。

她的动作很轻,很熟练,仿佛多年与伤病为伍。

她垂头坐在身边,专注于他的伤。他看不见她的脸,只看见她头顶的发,乌黑如云,有一丝隐约的香。

那是她身上的香,仍是苏合香。

天越来越黑。

晚风冷,吹乱了她的发。一缕长发垂下,扫过脸颊边,挡住了视线。

她刚想拂开,一只手已伸过来,轻轻撩起发丝,滑过她的脸颊,绕到耳后。

她抬起眼。

他正在看她,含笑不语。

她也不语,低头继续包扎。伤口包好了,内衣系好,中衣系好,轻裘系好。她收起金创药,也坐好。坐在他身边,却不看他。

夜色降临。

山上已全黑。天边一轮弯月,像个闪亮的小银钩,钓鱼的钩。

“它可是在钓我们?”他忽发奇想。

“是。”

她举头望,正色说:“你没看到么?它上面有根长线,线的那一头是姜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