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卷 帝国之光 溃兵

替熟睡的芙蕾娜盖上毯子,奥薇轻手轻脚地钻出了帐篷。

一道从伊顿逃难出来的人散落在方圆几十米内,男人们低议着明天的路程,女人们在篝火旁缝补。沿途的劫匪和乱兵令人忧虑,更不知未来何处。连孩子都感染了大人的情绪,变得乖巧安分起来,蜷在父母身边沉睡。

深蓝的天幕上嵌着无数星芒,点点篝火映着夜宿的人,宛如一幅安静的油画。

一个女人抱来一卷毛毯,奥薇收下来,递过半袋面粉。女人回给奥薇一个感激的笑,接过去飞快地钻回自己的帐篷。原始的以物易物在逃难中成了常态,预先准备的莎拉一家物资还算丰富,数日间以食物换了不少东西。

奥薇收起软毯,又整理了一下东西,夜色渐渐深沉。奥薇下意识地抚了抚眼睛,见所有人都已休憩,她回到帐中对着镜子低下头,指尖一掠,指上已多了一片薄薄的弧形晶片。镜中呈现出奇异的景象,清亮的眼眸一只绯红,一只却是深褐。她看了片刻,取下了另一枚镜片,小心地收起来,重又现出一双红眸。

来自索伦伯爵的镜片异常珍奇,轻易即可转换眸色,替奥薇解决了过于受人注目的麻烦,艾利和莎拉为之惊奇了许久。但唯一的缺憾是十余小时后必须摘下,否则会磨得眼睛发疼。

莎拉从火边回到帐篷,将补好的衣服放入行囊,脸上难掩疲倦之色。

“妈妈,你先睡吧,我去叫艾利回来。”

莎拉望着女儿的眼睛,有些迟疑。

奥薇莞尔一笑,抓起斗篷,“其他人都睡了,守夜的人我会避开,没关系。”

奥薇缓步向树林深处走去,长长的草叶轻晃,芦苇中隐约有青蛙在低鸣。她走了半晌,耳畔听见水声,顺着小溪她找到了艾利。

潺潺的溪水在月光下像一条蜿蜒的银练,溪畔伫立着一人一马。见到妹妹,艾利牵着马走过来,马身上的水已经干了,刷完的皮毛十分顺滑。奥薇随手抚了一下,棕色的健马侧过头,亲昵地舔了舔她的手心。

“奥薇。”艾利唤了一声。

绯色的眼睛在月下成了深红,静静地抬起长睫。

“我很高兴。”艾利叹了一声,满心怜爱,“以后你再不会因为眼睛而受歧视了。”

奥薇笑了,“谢谢艾利,你和妈妈一直都这么好。”

“知道吗?你小时候经常为此而哭,怕我因为你而和别的孩子打架,总躲在家里不肯出门。”想起久远的往事,艾利有些伤感,“那时我常想,如果神灵能给你换一双眼睛多好。”

奥薇温柔地看着他。

“我还曾经想,假如我不是哥哥多好,那样我就可以娶你,一直照顾你。你是那么善良体贴,为什么别人都看不见?”艾利笨拙而柔软地安慰妹妹,“别去听那些蠢话,我们的奥薇配得上最好的人。”

“有你和妈妈在身边,我现在很幸福。”

艾利揉了揉妹妹的头,“你性情和以前不太一样了,不像过去那么爱哭,变得坚强又独立,还反过来安慰我和妈妈。”

奥薇突然垂下眼,半晌才开口,“……对不起。”

“不用道歉,忘记过去的事又不是你的错。”艾利牵着马和妹妹并肩走回宿地,“其实这样很好,妈妈放心多了,只需要再找个好小伙子做丈夫,你一定会幸福。”

“艾利自己还没有妻子呢。”

艾利不理她的话,认真地建议道:“没发现近几天车队里的男人都在对你献殷勤?或许你该好好留意一下,挑个合适的小伙子去散散步。”隐去了红眸,奥薇的美貌终于散发出惊人的诱惑力。

“艾利,你说话越来越像老头子了。”见他一本正经,奥薇忍俊不禁。

艾利不打算放弃劝说的良机,一路喋喋不休,“说真的,你不觉得有几个小伙子很不错吗?比如今天帮你打水的,还有下午找你借皮绳的,再有钉帐篷的时候……”

奥薇突然停下脚步,倾听前方的动静。她凝重的神情令艾利不由自主地噤声,侧耳细听,风中隐约传来痛苦的呻吟。艾利心头一惊,还来不及反应,奥薇先动了。她的脚步很轻,又极迅速,轻盈得像林间穿行的风。

艾利追不上又不敢呼喊,急得直冒汗,及至看到宿地的火光,奥薇在林边停顿了一刻,随即冲到半塌的帐篷边,抱住了昏迷的莎拉。

宿地一片狼藉,散落着衣服和各类物件,行囊全被粗暴地翻出来挑散,地上躺了五六具尸体,还有几个垂死者在抽搐呻吟。几个年迈的女人瑟瑟发抖,只会惊悸过度地抽泣。

“妈妈!”艾利冲上来,惊骇地发现母亲腿上鲜血淋淋,横着一道长长的刀口。

奥薇用布条勒住莎拉的伤腿止血,将母亲移交给艾利,冲进帐篷翻找伤药。直到干净细致地上药敷扎完毕,莎拉发出了微弱的呻吟,从昏迷中悠悠醒来。

“妈妈,你还好吗?”

“艾利,奥薇……”见一双儿女安然无恙,莎拉潸然泪下。

“妈妈别哭,告诉我怎么回事。芙蕾娜呢?袭击宿地的人是谁?”

奥薇极其镇定,连带让莎拉也安定了一点。

“……我想是一队溃逃的士兵。”忆起可怖的场面,莎拉止不住发抖,“可能有十几个,也许是二十几个?太可怕了!他们杀人、抢钱,要所有年轻的女人……芙蕾娜,天哪,他们把芙蕾娜也带走了。我追上去说她还是个孩子,求他们放过她,可他们差点杀了我……奥薇,幸亏你不在,我的孩子……”

莎拉痛哭起来,庆幸地抚摸奥薇的脸。那张姣美的脸比石像更冰冷,眼瞳燃烧着烈焰,拉开了母亲的手,“艾利,你照顾妈妈和其他伤者。”

“奥薇!你去哪儿?”艾利抱着母亲来不及抓住奥薇,看她拉过一旁的棕马套上鞍辔,纵身上马。

“我去找芙蕾娜,别担心,天亮之前我会回来。”

艾利目瞪口呆,与莎拉同时惊叫,“奥薇!”

“你疯了!快下来!”

马已经奔跑起来,奥薇没有回答,她一提缰绳跃过了一簇篝火,侧身从地上捞起一把短剑,迅疾地冲出了他们的视线。

一队乱兵霸占了镇上的酒馆,他们将所有客人赶出去,带着抢来的女人纵情吃喝,连店主未成年的女儿都被拖了进去,试图阻止的父亲遭到了残忍的砍杀。

这是从伊顿城逃出的溃兵,被政府军所追击,在末日来临前垂死狂欢。女人的哭喊响彻整个小镇,没有人敢反抗,邻近的房屋一扇扇关上窗,连灯火都被熄灭。镇上的警备队不足十人,根本不敢与荷枪实弹的乱兵冲突。人们明知这些可怜的女人处境凄惨,却无能为力,只能沉默地任罪恶横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