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卷 帝国之光 谈判

以撒把她带到一间隐蔽的宅邸,开始了讯问。

“你对他们说了什么?”

奥薇知道特赦令以撒起疑,她无法解释,更不想说话,平淡地回答道:“一堆关于贪婪的忏悔,我也不懂为什么有赦免。”

“没有怀疑你是间谍?”

“他们认为我的行为蠢到不可能是间谍。”

“看来你的愚蠢救了你。”以撒嘲讽,问出下一个问题,“为什么去书房?”

“偶然的机会,我想或许可以找点有用的文件让您愉快。”奥薇轻描淡写。

“真是体贴。”以撒毫无笑意,眼神阴冷,“是想让我愉快还是让林晰愉快?”

拨开垂落的散发,她语气极淡,“您认为我还能回沙珊?经过刺杀一事,行省人人都知道我是倒向利兹的叛徒。”

“所以我更想弄清你究竟在想什么。”以撒凝视半晌,话锋忽然一转,“听说你偷了珠宝,是哪只手?”

奥薇沉默了一下,抬起左手。以撒握住她纤细的腕,指尖仿佛漫不经心地摩挲,“当时你在偷什么?”

“胸针。”她情知逃不过暗谍的刺探,索性坦白,“很漂亮,看起来很值钱。”

“值钱到让你不惜上绞架?”以撒的手中多了一把利刃。森冷的刀锋压住细腕,以撒的气息十分危险,话语却温文尔雅,“听说西尔对付窃贼的方法是砍掉行窃的手,我不想这么做,但如果你无法提出一个合理的解释——”他扬了扬眉,做出歉意的姿态。

以撒是个很难欺骗的人,某些时候又极冷血,她不怀疑他会一刀斩下。看来这次要流点血——奥薇漫不经心地想。似乎有什么让她的思维麻木而迟钝,对威胁失去了感知。有什么关系?少了一只手的魔女听起来更邪恶,足以给传说增添有趣的材料。

人们会怎么说?魔女把手扔进了汤锅?独手抓着扫帚飞过树梢?想到某些滑稽的场面,她竟然想发笑。

奥薇知道自己不能笑,应该恐惧而哀怜地求饶。可明知会激怒对方,她却依然忍不住失控地笑起来,没有乞怜、没有解释,她笑到浑身发抖,连苍白的颊上都漾起了红晕。

这个世界太荒谬,她已经失去了理智应对的表情。

从未见她如此失态,以撒冷眼旁观,郁怒越来越盛,一把扣住了她的手臂厉声喝问:“你发什么疯?”

剧痛中止了肆无忌惮的狂笑,颊上的绯红消失了。觉察到异样,以撒拉起她的袖子,柔白的手臂现出一大片触目惊心的伤痕。

以撒的神情忽然变了,声音轻了许多,“他们对你用刑?”

疼痛唯一的好处是让人清醒,奥薇终于找回了自控,漠然敷衍,“只是普通讯问,他们认为我已经说出一切,没有特别拷问的必要。”

以撒的眼眸多了一种晦暗难明的情绪,抬手解她的衣扣,被她一把挣开,退出数步外。出乎意料,以撒并未发怒,竟然低声解释,“我只看看伤势。”以撒似乎在关心,但奥薇可没忘记他前一刻还想砍下自己的手。她拉下袖子盖住肌肤,礼貌而淡漠地回答,“只是一点瘀伤,如果您想检验真假,不妨让医生来看。”

沉寂了一刻,以撒放弃再问下去,摇铃召唤了医生。

“她受过一些殴打但不严重,没有骨折或内脏损伤。我留下了伤药,按时使用很快可以痊愈。”詹金斯请来了可靠的医生,道完检查的结果又加了一句:“她似乎十分了解如何在伤害下保护自己。”

又问了几句,以撒点点头,詹金斯代为送客。医生之后是拉斐尔,将一份厚厚的报告呈送到以撒面前。“关于您上次所绘的图形,已经有了调查结果。”

翻开密报,第一张是一枚手绘印章,来自奥薇的身体。黑色的六芒星环绕着一只睁开的眼,与神之火徽章极其相似,下方还有一个神秘的数字。

“您的推测完全正确,它确实与神之火有关。”拉斐尔一脸不可思议,“我们之前从未听闻,西尔与神之火一并进行的还有另一个项目,被称为神之光。”

“神之光……”掠过一行行匪夷所思的文字,以撒无意识地低喃,思维因震惊而空白。

拉斐尔忍不住评论,“西尔人一定疯了,怎么可能会有灵魂转换的方法?皇室和议会竟然纵容那些疯子浪费了不可计数的资金,简直太可笑了。”

沉思了很久,以撒开口,“这一项目的最终结果?”

拉斐尔道:“基地十年前发生一起严重火灾,造成神之光彻底废弃,幸好神之火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废弃?以撒感觉到某些异常,“投入数十年,耗资无数的巨型项目怎么可能因为一场火灾废弃?”

“项目确实中止了,研究员被遣散调往不同地区。这次能查到这么多是因为找到其中一个参与的研究员,听说掌握关键核心技术的一位天才级学者在火灾中意外身亡,研究资料全部毁损,无法再继续。”

“火灾起因是什么?”

拉斐尔的调查相当全面,“有人纵火,是军方内部的人,详情不清楚。这件事由皇帝指派特使调查,秘密处理,已逝的林公爵曾因此受降爵处分。”

纵火?那么这一结果缘自某种蓄意行为,以撒思索了一刻,“有没有查出编号的意义。”

“我问过了,得到的回答很怪,说背后有这枚印记的只可能是尸体。”以撒目光微凝,“什么意思?”

“这是神之光项目为未来准备的后备躯体的编号,奇数代表男性,偶数代表女性。由军方在北方边境搜集而来,全是健康漂亮的少年男女,被剔除灵魂封入晶罐,等待技术成熟后使用。”拉斐尔详尽地复述,“但神之光根本没能成功,后备躯体又在大火中焚毁,没有灵魂的躯壳是不可能复活的。”

不可能?那奥薇怎么解释?咀嚼拉斐尔的话,以撒的眼神渐渐变得诡异。长久以来笼罩在她身上的迷雾,终于露出了隐约的轮廓。

一个美好的身影倚在廊下,不知在想什么。

长发被风吹得轻扬,裙子在身上很空荡,一场牢狱之灾似乎令她瘦了许多,也更加缄默。

她是谁?她经历过什么?她到底想做什么?以撒许久无法移开视线。她是他所见过的,最复杂又最难以驯服的女人。假如资料确实无误,她的存在只有两种可能。神之光完美地成功,并将某个人的灵魂转入了这具青春的身体;神之光失败了,她被打上刻印,却幸运地保留自我逃离了研究中心。

究竟哪一种是真实?她对神之光与神之火了解多少?

她素来冷静理智,对情绪的控制几乎完美,近期却频频失常。那一次大笑不像挑衅,反而更近于某种形式的崩溃,他很想知道究竟是什么让她紊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