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繁华绮·玲珑心思

“夫人,净房里准备好了。”就在六娘子分神的时候,竹韵走了进来,轻声道。

六娘子转头看了看铜镜中眼露疲惫的自己,然后起了身道:“先帮我沐浴更衣吧。”

“是。”竹韵点头跟在了六娘子的身后进了净房。

半个时辰后,六娘子身沾水雾地从净房里走了出来,见鱼安正乖巧地低着头站在门口候着,她心一抽,深吸一口气笑道:“怎么,方才我急了你一句,你心里就不舒坦了?”

鱼安一抬头,见是六娘子,猛地摇头道:“不是不是,夫人……奴婢是在想……想方才……”鱼安难得在六娘子跟前结巴,她不善说谎,眼下一看上去就是有什么事儿瞒着未报。

六娘子一边任由竹韵替自己擦着还有些湿的长发,一边坐在了床沿,压着无名火道:“有什么事儿就直说。”

“明……明路说,侯爷晚上是在秋棠馆用的晚膳。”

“咚!咚!咚!”就在这个时候,屋角的自鸣钟摆重击了三下,六娘子转头去看,发现已经是亥时整了。

“夫人,您今儿也累了一天了,不如就早些……”竹韵听了鱼安的话,默默地冲她使了个噤声的眼色,然后扯了一抹笑上前想转移六娘子的注意力。

可谁知她话还未说完,六娘子却忽然起了身,不管不顾地就往屋外跑去。竹韵和鱼安两人见状,皆是一头雾水,等她们回了神,却见六娘子竟已经转身消失在了门口。

竹韵大惊,手忙脚乱地一边扔了手中的干帕子,一边去拿架子上的薄锦披肩,然后还不忘冲着鱼安喊道:“快!快去取个灯笼来!”

鱼安也跟着慌了起来,忙转身跑了出去,从耳房里拿起一个灯笼就跟着竹韵一起冲出了暖香坞。

七月夏风无声,六娘子顺着碎石小道一路向前跑去,月凉如水,柔光披洒在她的肩头,无端地就生出了一丝鬼魅之气。

阴柔的夜,让六娘子忍不住想发泄心中不断往上冒的无名火,她说不上究竟是为什么这么生气。沈聿白和谢韫欢之间,不过是一顿晚膳,一场陪伴,两个相熟旧识,其实再正常不过了不是吗?六娘子实在找不出有什么可以生气的理由,可她又分明感觉到自己狂躁不止的心跳。

其实这样的艳情,在沈聿白的身上也并非从未出现过。在她进门之前,沈聿白不只有原配,他有小妾,有通房,还有儿女。梅氏的率直、康氏的婉约和钟氏的敏慧,还有已故章氏的贞烈,什么样的女子沈聿白没有见过!如今那些活生生在她眼前的人和事她都能不在乎了,为何偏偏要同一个阴晴不定的谢韫欢较真?

六娘子的思绪瞬间和那倾泻的月色混在了一起,只眨眼的工夫,她脑海中就一一闪过沈聿白很多的表情,他的严肃,他的大笑,他搂着她时轻声低喃迷蒙的眼神,他的深情款款,他的怒而不发,还有他浅怀伤感的淡淡失落……

六娘子发现,其实在不经意间,她竟记住了沈聿白那么多的表情,他的一切正如同一张密织的丝网一般,从天而降,将她整个人给裹得严严实实的,挥不去,躲不开。

她忽然惊觉……自己是不是吃醋了?

脑海中有什么思绪刹那间飞逝而过,六娘子缓缓地止了步子,任由晚风吹着她散发着皂角香的长发,肩上的黑丝折射着月光,让她看起来恍若谪仙,美撼凡尘。

是啊,原来她在意的,不过只是沈聿白的现在和以后。

不管是章氏还是那几个姨娘,那都是沈聿白过去的故事,她陆云筝没有办法参与,只能被迫接受。可谢韫欢呢,却是真真实实地第一个出现在她和沈聿白之间的威胁,这就好比是原本平静的湖面被人砸了一块大石一般,打破的又何止是湖面本身的平静?

想到这里,六娘子不免觉得有些可笑,她真的不曾察觉原来自己竟是醋劲这么大的一个人。也难怪,不知为何,不管谢韫欢有多美,她却总是看她不顺眼。也原来,只要是牵扯到沈聿白,她整个人都会突然变得那么不理性起来。

“夫人……夫人!”就在这时,鱼安和竹韵的呼唤声由远及近,夹杂着纷乱的脚步声,一束摇曳忽闪的光从远处慢慢放大。

等竹韵和鱼安跑到六娘子跟前的时候,六娘子已经恢复了惯有的从容和淡然,仿佛什么事儿都没有发生过一般问道:“我方才跑出来,惊着守夜的婆子了吧?”

侯府里有规矩,亥时前内宅各院都是要落锁的,每个门前会有值夜的婆子看守,暖香坞也不例外。不过暖香坞的婆子很有眼力见儿,守的夜多了,便渐渐地以沈聿白回来的点为落锁时间了,并不死板地拘泥于亥时。是以方才暖香坞的小院门还是开着的,所以六娘子才能这么轻松地跑出来。

鱼安和竹韵一愣,面面相觑了一番,刚想开口接六娘子的话,却听对面传来了一个娇羞的声音。

“四哥今儿回去晚了,四嫂嫂不会责怪吧?”

六娘子闻声,整个人瞬间感觉血液都倒流了上来,她慌忙地环顾了一下四周,竟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地已经跑到了秋棠馆的小径前了!

说时迟那时快,还是竹韵一个激灵先回了神,赶紧将手中的披风一抖,然后迅速地披在了六娘子的身上,随即她又慌忙地帮六娘子理顺了沾在耳际和额头上的乱发,然后才屏气凝神地拉着鱼安往后微微退了一步。

几乎是同时,就在竹韵后退的一瞬间,沈聿白的声音就响了起来。

“阿遥?”

夜色掩住了六娘子闪跃未定的眼神,她暗中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翩然地转了身,冲沈聿白微微一颔首道:“我见侯爷久久未归,便出来想迎一迎侯爷,谁知竟走了这么远。”

沈聿白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惊讶,不过他还没有说话,身旁就闪过了一抹娇柔的身影,六娘子定睛看去,微凉的眼神和谢韫欢的柔光交织在了一起。

“四嫂嫂。”谢韫欢先是冲六娘子福了福身,然后收回了略微有些惊讶的眼神笑道,“今儿晚上我和四哥聊到了以前在凉都的日子,两人来了兴致就多喝了两杯热茶,让嫂嫂担心了。”

从来都只有六娘子先声夺人,而今天,谢韫欢却在六娘子的面前先声夺人了一次。

披肩下,六娘子的手紧紧地握成了拳,她忽然发现谢韫欢和自己很像,想要的、不要的都不会写在脸上,喜欢的、讨厌的也都深深地压在心底。

“怎么会……”六娘子淡淡地笑了笑,然后抬头对沈聿白道,“侯爷若是没事儿便早些回,我刚洗了头,吹了风有些难受,这就先走一步了,我让守门的妈妈给侯爷留了门。”说完,她便不顾沈聿白的错愕,径直转身迈了步子就开始往回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