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犹记少年时(第2/4页)

“我们以后,再不要联系了。”

“嗯。”

“忘了我。”

“放心,我会的。”

“答应我,你要好好生活,过得比我好。”

“去死吧,项新阳,别对我做出这么一副深情的样子,我希望你过得不好,不好。”

只有那么年轻的时候,才会意气用事,所有的愤怒和绝望冲口而出。过了这几年,还是一样学会了掩饰情绪,礼貌地祝福。

其实有没有祝福都一样,生活还是要继续。大家都过得还不错,好吧,见这一面也好,可以永远地放下心来,过各自该过的生活,谢楠想。她脱了力一般躺着,一动也不动,直到暮色渐浓,光线昏暗下来。

她慢吞吞爬起来,出去收了伞,把书和椅子拿进屋,再走进厨房,不抱什么指望地看紫砂煲内炖的汤。

时间太长,牛肉全熬烂了,不过也无所谓,她将萝卜改一下刀切得更小一点扔了进去,不管怎么样,还是一锅汤了。

项新阳离开小区后,漫无目的开车在城中转着,他是本地人,生于斯长于斯,这个城市有他太多回忆,驶过一条条熟悉的街道,他禁不住就会想起,他曾经牵着一个女孩子的手,在这里徜徉过。

项新阳是谢楠的学长,高她三届。他们认识于新年联谊会上,谢楠表演的节目是钢琴独奏。那时的她,刚刚考上第一志愿的大学,来到省城读书,和所有新生一样,神情中犹带着少女的稚气,跳脱飞扬,明明弹着一首曲调安静柔缓的《水边的阿狄丽娜》,可是嘴角笑容绽放得活泼。

她穿着白色高领毛衣、绿格子毛料中裙和短靴,纤细修长的手指在黑白琴键上飞舞,长发扎成马尾,随着节拍轻轻晃动,秀丽的面孔微微垂着。负责拍照的项新阳将镜头牢牢对准她,他不懂音乐,但他为那个明朗得无思无虑的微笑沉醉,心开始随着她的手指舞动。

他回到座位从摄影包内拿胶卷,旁边一个女生正不屑地说:“她指法的基本功一看就不正规,小地方的钢琴水平真是没法看。”

他诧异回头,说话的也是一个新生模样的女孩子,娇小的个子,圆圆的脸,大大的眼睛,长得很漂亮,只是嘴角的那点讥诮来得未免有些刻薄,她旁边的女生附合着:“要不是你的手受了伤,哪轮得到她上场。”

项新阳扫她们两人一眼,并不理会这个批评,换上胶卷,重新回到舞台边拍照。

一曲终了,谢楠起身谢幕,她直起身来时,目光顿时与台前拿着相机的项新阳相遇了。

他正仰头目不转睛凝视着她,她的脸马上烧得通红,慌忙转身下台。

隔了一天,项新阳找到了谢楠宿舍楼下,递给她一迭照片,全是她凝神弹奏钢琴和起来谢幕的样子,她有点受宠若惊,连声称谢。

“这张我觉得拍得很好。”项新阳指着其中一张她的侧面照,秀丽的面孔随着手指的动作微微扬起,眼睛明亮而有神。

谢楠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满足,笑盈盈地说:“是呀,我要寄回去给我妈看。她老说我背没挺直,这张我坐得多直。”

“那我再帮你冲洗一套出来,给你寄回去。”

“不用了,你把底片给我就行。对了,洗这些照片多少钱?”

项新阳自然不肯收她的钱,只笑着说:“你几时再专门弹一首曲子给我听就行了。”

谢楠居然认了真:“我的钢琴水平其实不行,以前被我妈逼着练,过了十级就放下来了,那天是顶徐燕上场的,她比我弹得好得多,得过好多奖,你如果喜欢听钢琴曲,应该听她弹。”

项新阳没想到她这么天真,记起那天讲话刻薄的女孩子,大概就是她说的徐燕了,不禁好笑:“可是我就喜欢看你弹琴的样子。”

谢楠再单纯,也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脸一下涨得通红,头慌乱地低下去,捏着照片局促不安地站在那里,一副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的样子。

他几乎忍不住想伸手触一下那个涨得红红的轮廓小巧的耳垂,可是不敢造次,只能按捺着心猿意马:“怎么你上台演奏倒看着很大方啊?”

“我唱歌跑调,跳舞僵硬,唯有这个才艺勉强能见人,再不用就可惜啊”。她很高兴话题转移了,笑着说,“而且,从小老师就教我,上了台,只管当底下的观众是一堆大白菜,这样就不会慌了。”

“你会对着大白菜脸红吗?”

谢楠语塞,她当然记得低头接触到那双明亮眼睛时自己脸热心跳,从小训练出来的镇定一下消散得无影无踪,脸上再次火辣辣的:“难怪冰冰说高年级的男生脸皮都很厚,不能多搭理。”

轮到项新阳汗颜了,当然,读到大四的男生,多少都修炼出了点对着小女生没皮没脸的纠缠功夫,他呲牙一笑:“晚了,你已经搭理我了。你家冰冰肯定没告诉你,皮厚的男生是甩不掉的。”

在大学里,大一女生一派天真,还没学会对男生欲拒还迎、以退为进的本领,向来是高年级师兄觊觎的目标。不过项新阳如此高调展开追求,还是颇为引人注目。他家境富有,长得清秀帅气,向来不乏人青睐,而谢楠虽然秀丽,但并不算亮丽抢眼,她又来自省内一个小城市普通家庭,从小受着严格的家教,性格多少拘谨,面对他的攻势,她有些仓皇不知所措。

当项新阳直截了当说:“我喜欢你,楠楠。”时,她嗫嚅了半天,才说:“别人都说,你读大四,马上要毕业了,就是拿我寻开心打发时间。”

“别人怎么说是另一回事,你自己怎么想?”

她迟疑了好一会,抬起头:“项新阳,我觉得你不是一个轻浮的人。”

这个回答带着一本正经的孩子气,触动了项新阳,面前女孩子有一双黑白分明的明眸,眼神纯净澄澈,不含一丝杂质,他伸手握住她的手,她的脸一下红得如同着火了一般。

打过几次交道之后,项新阳才知道,谢楠实在很容易脸红,一个带玩笑的暗示,一个长久一点的注视,一个简单的触碰都能让她脸上泛起红晕,而且往往脸上红晕消散了,耳朵仍是红红的。

与烧得通红的脸形成对比,她的手指却是微凉的,如同他头一次看到在琴键上飞舞的样子一样,修长纤细,皮肤柔滑白皙,微微一缩,还是停留在他手中。

项新阳很快毕业了,留在家族企业里工作,他们的关系打破了某些人的预言,越来越稳定,渐渐大家投注到他们身上的目光是羡慕的,谢楠毫不掩饰她的喜悦与快乐,无论什么时候,他接触到她的眼神,都温柔如水,满含着开心。

可是刚才,那个荒芜的院子、空落的房间、萧条的四壁深深剌痛了他的眼睛。更不用说坐在他对面的谢楠神情冷漠,那张清瘦的面孔没有一丝表情,只有纤细的手指紧紧绞在一块,提醒着他,她不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