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回 绝地有逢时形骸终隔 圆场念逝者啼笑皆非(第2/7页)

约走了有二三里路,渐渐东方发亮,忽听到后面一阵脚步乱响,似乎有好几个人追了来。寿峰站住一听,便对秀姑道:“是他们追来了,你引着樊先生先走,我来对付他们。”说着,见路边有高土墩,掏出两支手枪,便蹲了身子,隐在土墩后。不料那追来的几个人,并不顾虑,一直追到身前。他们看见面前有个土堆,似乎知道人藏在后面,就站定了嚷道:“朋友,你拿去的手枪,可没有子弹;你快把枪扔了,我们不怕你了。我们现在也没带枪,是好汉,你出来给我们比一比。”寿峰听了这话,将手枪对天空放了一下,果然没有子弹。本想走出来,又怕匪人有枪弹,倒上了他的当,且不作声,看他们怎么样。只在这时,早有一个人跳上土墩,直扑了过来。寿峰见他手上,明晃晃拿着一把刀,不用说,真是没有枪,于是将手枪一扔,笑道:“来得正好。”身子一偏,向后一蹲一伸,就捞住了那人一条腿,那人啪咤一声倒在地下。寿峰一脚踢开了他手上的刀,然后抓住他一只手,举了起来,向对面一扔,笑道:“饭桶!去你的吧。”两个匪人正待向前,被扔过去的人一撞,三个人滚作一团。

这时,寿峰在朦胧的晓色里,看见后面还站着两个人,并没有枪,这就不怕了。走上前一笑道:“就凭你这几个角色,想来抢人?回去吧,别来送死!”有个人道:“老头子,你姓什么?你没打听我李二疙疸不是好惹的吗?”寿峰说:“不知道。”李二疙疸见他直立,不敢上前。另一个匪人,手上举了棍子,不管好歹,劈头砍来。寿峰并不躲闪,只将右手抬起一隔,那棍子碰在胳膊上,一弹,直飞入半空里去。那人“哎哟”了一声,身子一晃,向前一扑,寿峰把腿一扫,他就滚在地上。先两个被撞在地上的,这时一齐过来,都让寿峰一闪一扫一推,再滚了下去。

李二疙疸见寿峰厉害,站在老远的道:“朋友!我今天算栽了跟斗,认识你了。”说毕,转身便走。约莫走有四五步,回身一扬手,一样东西,向寿峰头上直射过来。寿峰将右手食指中指向上一伸,只一夹,将那东西夹住,原来是一只钢镖。刚一看清,李二疙疸第二只又来,寿峰再举左手两个指头,又夹住了。李二疙疸连抛来几只钢镖,寿峰手上就像有吸铁石一样,完全都吸到手上,夹一只,扔一只,夹到最后一只,寿峰笑道:“这种东西,你身上带有多少?干脆一齐扔了来吧。你扔完了,可就该轮着我来了。”说毕,将手一扬。李二疙疸怕他真扔出来,撒腿就跑。寿峰笑道:“我要进城去,没工夫和你们算账,便宜了你这小子!”说毕,捡起两支手枪,也就转身走了。秀姑和家树在一旁高坡下迎出来,笑道:“我听到他们没动枪,知道不是你的对手,我就没上前了。”于是三人带说带走,约莫走了十几里路,上了一个集镇。这里有到北京的长途汽车,三人就搭了长途汽车进城。

到了城里,寿峰早将皮裘、武器作了一卷,交给秀姑,吩咐她回家,却亲自送家树到陶伯和家来。家树在路上问道:“大叔原来还住在北京城里,在什么地方呢?”寿峰笑道:“过后自知,现在且不必问。”

二人雇了人力车,乘到陶家,正有樊端本一个听差在门口,一见家树,转身就向里嚷道:“好了,好了,侄少爷回来了!”家树走到内院时,伯和夫妇和他叔叔都迎了出来。伯和上前一步,执着他的手道:“我们早派人和前途接洽多次,怎么没交款,人就出来了呢?”家树道:“一言难尽!我先介绍这位救命大恩人。”于是把关寿峰向大家介绍着,同到客厅里,将被救的事说了一遍。樊端本究竟是阅世很深的人,看到寿峰精神矍铄,气宇轩昂,果然是位豪侠人物。走上前,向他深深三个大揖,笑道:“大恩不言报,我只是心感,不说虚套了。”寿峰道:“樊监督!你有所不知,我和令侄,是好朋友。朋友有了患难,有个不相共的吗?你不说虚套,那就好。”刘福这时正在一边递茶,寿峰一摸胡子,向他笑道:“朋友,你们表少爷,交我这老头子,没有吃亏吧?你别瞧在天桥混饭吃的,九流三教,什么都有,可是也不少够朋友的!以后没事,咱们闹两壶谈谈,你准会知道练把式的,敢情也不错。”刘福羞了一大通红的脸,不敢说什么,自退去了。

当下寿峰拱拱手道:“大家再会。”起身就向外走。家树追到大门口,问道:“大叔,你府上在哪里?我也好去看你啊!”寿峰笑道:“我倒忘了,大喜胡同你从前住的所在,就是我家了。”说毕,笑嘻嘻的而去,家树回家,又谈起往事,才知道叔叔为赎票而来。已出价到五万,事被军队知道,所以有一场夜战。说到关寿峰父女,大家都嗟赏不已,樊端本还非和他换帖不可。这日家树洗澡理发,忙乱一阵,便早早休息了。

次日早上,家树向大喜胡同来看寿峰。不料刮了半夜北风,便已飘飘荡荡,下了一场早雪。走上大街一看,那雪都有一尺来深,南北遥遥,只是一片白。天上的雪片,正下得紧,白色的屋宇街道,更让白色的雪片,垂着白络,隐隐的罩着,因之一切都在朦胧的白雾里。家树坐了车子,在寒冷的白雾里,穿过了几条街道,不觉已是大喜胡同。也不知道什么缘故,一进这胡同,便受着奇异的感觉,又是欢喜,又是凄惨。自己原将大衣领子拉起来挡着脸,现在把领子放下,雪花乱扑在脸上,也不觉得冷。

这时,忽然有人喊道:“这不是樊大爷?”说着,一个人由车后面追上前来。家树看时,却是沈三玄。他穿着一件灰布棉袍子,横一条,直一条,都是些油污黑迹,头上戴的小瓜皮帽,成了膏药一样,沾了不少的雪花。他缩了脖子,倒提一把三弦子,喷着两鼻孔热气,追了上来,手扶着车子。家树跳下车来,给了车钱,便问道:“你怎么还是这副情形,你的家呢?”沈三玄不觉蹲了一蹲,给家树请了个半腿儿安,哭丧着脸道:“我真不好意思再见你啦,老刘一死,我们什么都完了。关大叔真仗义,他听到大夫说,凤喜的病,要见她心里愿意的事,愿意的人,时时刻刻在面前逗引着,或者会慢慢醒过来。恰好这里原住的房子又空着,他出了钱,就让我们搬回来……”家树不等他说完,便问道:“凤喜什么病?怎么样子?”沈三玄道:“从前她是整天的哭,看见穿制服的人,不问是大兵,是巡警,或者是邮差,就说是来枪毙她的,哭得更厉害。搬到大喜胡同来了,倒是不哭,又老是傻笑。除了她妈,什么人也不认得,大夫说她没有什么记忆力了。这大的雪,你到家里坐吧。”说着,引着家树上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