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彗星来的那一夜

中山路白天看上去是一条朴实的街道,光滑的鹅卵石路,有一点坡度,石砌的栋栋茶室、酒吧掩映在树荫之间,就连必胜客都不由得流露出斯文的雅韵。拐个弯是个凉亭,再走几步就看到青台的高雅殿堂——青台音乐厅。

到了晚上,中山路摇身一变,成了青台最喧嚣的地方。茶室昏黄的光,酒吧妖艳的灯,门口服务生的大声寒暄,混在一起的音乐,男人女人的眼,暧昧的姿态,辛辣的酒香……夜,迷离得不知今夕是何夕。

桑晨的酒吧在其中有点不按常理出牌,外围像一个扁圆的鱼缸,事实上,也确实是个鱼缸。四周的墙都是用玻璃砌成的,里面水波轻荡,一条条热带鱼在里面游来游去。灯光下,恍然畅游在海底世界。桑晨干脆给酒吧取名叫“under the sea”。酒吧的门像鱼缸裂了条缝,进去的人是从缝隙里挤进去的。

对着大门,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废置的旋转木马台,镶嵌镜面的圆顶还在,下面换了桌椅,但飞奔姿态的小马都在,很夺人眼球。年轻的情侣很喜欢这些,而来这里谈业务的人则会选择楼上的KTV包房。

生意很不错,每张桌子都坐满了,就连吧台外的椅子都是人挤人。童悦干脆倚着灯柱站着,看桑晨在里面忙碌。

桑晨调酒的样子越来越专业了,想当初刚接下这间酒吧,桑晨愁得嘴角冒了一圈的泡。这不都挺过来了。人就是个被逼的命,谁让她遇上张青了呢。其实张青不是个人渣,只是没个定性,又爱折腾,做什么事都是三分钟热度。有一阵子他迷上了画画,桑晨走哪儿都拿本素描簿。再有一阵他迷上了雕刻,桑晨也跟着拿起了刻刀。有小半年他爱上了做陶,桑晨身上就没离过泥巴。张青的爱好实在太广,一年换十二次,桑晨生生学出了十八般武艺。后来,张青玩大了,迷上了开酒吧,东借西贷,刚装修好,都没开张呢,他又迷上了穷游。一句话不说,背上行囊就走了。这一次桑晨没有去追,因为欠的债太多,她得赚钱。

赚钱的桑晨号称“桑二娘”,这二娘并非桑晨排行第二,而是《水浒传》里有一好汉叫张青,和他老婆孙二娘也是开了一家店。以此类推,桑晨就成了桑二娘,可惜桑二娘没孙二娘的福气,她里里外外唱的是一出独角戏。不过两年下来,桑二娘竟然在中山路站住了脚。

调好一杯“粉红佳人”,桑晨抬起来,正对上童悦长睫忽闪的双眸,“咦”了一声:“亲爱的,真是你吗,我没看错吧!”

“好像不错,要不要给你一个爱的抱抱?”童悦撇了撇嘴,自顾自走进吧台,给自己倒了杯苏打水,捏了颗橄榄放进嘴里。橄榄刚腌制不久,果肉特别脆。

桑晨像是回不过神来:“你现在不是做牧羊女吗,怎么有时间出来,不怕羊被狼惦记上?”

“时间像海绵,挤挤就有了。”她是人,也需要适度地喘口气。

有个客人点了一瓶黑啤,桑晨边应声边打量童悦。童悦今晚穿了条裙子,裙子是绿底白花,像三月的草坪上落下的一片片花瓣。童悦是个懒人,一条破牛仔裤能穿一季,她总嫌穿裙子麻烦,除非是为了给对方留下好的印象,她迫不得已才会穿一次。

“你去相亲了?”

童悦把橄榄嚼得“嘎嘣嘎嘣”响:“年级组长介绍的,不好意思不去。”

“对方怎样?”

“纪委的,谈话像训话,我差点把你小时候偷砸人家的头给坦白了。”

桑晨白了她一眼,看来是没下文。她真不懂,童悦要才有才,要貌有貌,怎么到现在都没个主收呢?也许那个主是个近视,走着走着,就迷路了。

“你也老大不小了,别太挑。”

听染了一头红发的桑晨说出这样老气横秋的话,童悦忍俊不禁:“知道啦,二娘,别总说我,你家张青最近有音信没?”

桑晨有气无力地摇了摇头:“他这次像是长情了,上次看他朋友圈,人在青海湖,黑得像个难民。我准备明天去街上买棒球棍和药了。”

“干吗?”

“只要他回来,要么药晕他,要么打断他的腿。只要他在我的眼皮子底下,怎么折腾都可以,想再一走就是几年,下辈子吧!”

童悦默默同情了张青三秒,继续吃橄榄。桑晨递过来一个果盘,啐道:“难得来一趟,别尽顾着吃喝,也帮我干一会儿活,我累得两条腿都站不住了。楼上888房。”

吃人家的嘴短,童悦无奈地接过。上去时,桑晨把她推进更衣室,逼她换上一套女仆装,更特地把她背后的蝴蝶结扎得又大又紧,显得童悦的腰纤细得不盈一握。

“不就送个果盘嘛,有必要这样?”童悦看着镜中的人,啼笑皆非。

桑晨凶悍地手一叉腰:“这叫职业道德。”

童悦萌萌哒地上了楼,微晕的灯光照在暗花地毯上,每个房间都十分隐秘,而且隔音。里面可以一清二楚地看到外面走廊上的人,外面却看不到里面发生的事。

好不容易才找到888的房间。敲了敲门,没人应声。又等了一会儿,慢慢把门推开,震耳的音乐瞬间袭来,童悦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下。房间里,一群男男女女坐着,分配很均匀,一男搭一女。有一个挺着大肚的男人在唱歌,搭档的女人就在旁边摇铃。那哪是唱啊,把韩红的《天路》吼得有如狼嚎。童悦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忙垂下眼帘,把果盘搁下就准备撤离,身后的蝴蝶结却被人给拽住。

她回过头,一眼就看到坐在沙发角落的男人,一手支着沙发座,一手拿着玻璃杯不急不慢地晃着。灯光暗得看不到他的脸,只能看到俊秀的轮廓,偏那样的轮廓童悦一眼就认出来了。不到一月,遇见三次,青台的版图似乎需要向外扩展一下了。

这种场合,好像做出故人相见的样子是不合适的。童悦收回目光,投向拽着蝴蝶结的男人:“您还要点什么?”

那男人就是刚才唱歌的,号出兴致了,眯起一双金鱼眼:“你应该说,主人,你还要来点啥?哈哈,这位小妹妹长得挺不错的。来,坐下,陪主人喝一杯,一会儿主人给你小费。”

童悦差点把晚上的饭给喷出来,在座的人也都笑了。

“就喝这个?”童悦不能拆桑晨的台,沉住气。

“妹妹想喝啥?”男人做出一副怜香惜玉的样子来。

“先白后红再混着来。”

“行,行,都听妹妹的。”

“那主人您等着,我下去拿酒。”

“别让主人久等啊。”男人又把玩了一会儿蝴蝶结,这才松开。

童悦转身,眼角的余波瞥到见过三次的故人似乎正专注着手里的酒杯,并没有认出她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