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寂寞光年

童悦不相信这个世上有爱情童话,但曾经的她以为是存在的。

她和彦杰在一个初春的下午,顶着料峭的春寒,敲开了苏陌家的门。进门前,她拉着彦杰的手恳求道:“哥,不要进去了,上海机会多,我想去上海工作。”

彦杰穿了一件格呢的外套,脖子上系了一条驼色围巾,俊颜冻得僵僵的:“你又不是没试过,上海那边都是要教学经验丰富的,你有吗?而且竞争那么激烈,物价又太高,那种艰辛是你想象不到的。”

“你不是也挺过来了!”她揉着脸颊,轻轻跺脚。

彦杰苦笑:“我住在那个火柴盒子里,一个月五千元,叫挺过来了?小悦,别说了,咱们进去吧!”

里面已经传来脚步声。第一眼看到苏陌和徐亦心,童悦真的以为自己看到了爱情童话。她没见过那么般配的一对夫妻,真的是天作之合。徐亦心白皙、娇小、柔弱,在青台大学的图书馆做采编,没有观点,也没有锋芒,就是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女子。有苏陌这样优秀的丈夫,她完全不用出来抛头露面,不用费尽心机在职场打拼、争斗,她只需要爱苏陌和被苏陌爱就好了。

苏陌说话时,她就坐在一旁微笑地看着他,爱意满溢。他们结婚四年还没要孩子,是因为他们太恩爱了,二人世界里再挤不出空间留给孩子。

苏陌留他们俩吃饭,是徐亦心做的菜。饭后,她还为他们弹了两首钢琴曲。当他们说正事时,她就退出书房,体贴地带关上门。

苏陌刚调到教育局,情况还不太熟悉,但彦杰的请求他一口就答应下来。当着他们的面,他给郑治打了电话,让童悦去实中实习。

苏陌一直把他们送到小区的大门口。他是和彦杰握手道别的,然后转身看着童悦,亲切地笑道:“好好教书,所有的事都交给我,不用担心。”

那样的笑意,在春寒之中,童悦听了不觉心中一暖。

童悦穿的棉袄是宽松版的,袖子里灌满了冷风。两个人在空寂无人的街道上走了很久,她对着彦杰叹了一声:“真是羡慕苏局长夫妇。”

彦杰将她冰凉的手塞进大衣口袋里:“男人只有优秀到苏老师这个分儿上,爱情才能升华。”

“我觉得相濡以沫、患难与共的爱情也很好。”

彦杰温柔地刮了一下她的鼻子:“你真是少年不知愁滋味。”

“你也不过比我大几岁。”她嘟哝,“哥,我会努力工作的,等我有了教学经验,我就去上海好不好?”

彦杰模棱两可道:“到时候再说吧!”

开学的时候,苏陌特地抽时间送童悦去实中,又拜托郑治好好照顾童悦。童悦被安排在高一(五)班任物理老师。她非常努力,对每个学生都很用心。学生喜欢她,和同事相处也和睦。

每周苏陌都会打电话来问问她的教学情况,然后给她提些建议。后来她不好意思总让苏陌打来询问,就会主动向苏陌汇报工作。她有些紧张,但苏陌总是耐心地鼓励她讲下去。有时苏陌在会议中,她会听到椅子的挪动声,感觉他走到一个僻静的地方,生怕她停下来,还不时发出一两个语气词,告诉她自己在听着。

因为苏陌,她的教学生涯是顺风顺水。硕士一毕业,就顺利地被实中招了进去,并委以重任。

过年时,彦杰从上海回来,两人买了礼品去苏陌家道谢。告辞出门时,徐亦心把不知什么时候出去买的化妆品递到了童悦的手中。那个品牌的价格,已远远超过了礼品。童悦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彦杰是我喜欢的学生,你是他的妹妹,我自然也是喜欢的。你能来做客,我就已经非常开心了。教书非常辛苦,钱赚得不容易,下次别乱花了。”苏陌语重心长地对她说。

她真的是拿他当最尊重的师长,信任他、依赖他,苏陌对她的关心也一如既往。

有时她心里会偷偷冒出一个古怪的念头,觉得苏陌既像长兄,也像自己的父亲。童大兵只要有棋下,便是全天下最快乐的人,钱燕与她总是隔山隔水的。在家里真正关心她的人只有彦杰,但彦杰却去了上海。现在,她的生命里出现了苏陌。

苏陌不只是关心她的工作,还关心她的生活。周日,徐亦心打电话给她,让她去吃饭。饭后,两人结伴去逛街。逛累了,苏陌就开车来接她们,一起去喝咖啡、吃小吃。他知道她冬天里爱喝暖暖的、甜甜的桂圆茶,爱吃脆脆的菊花酥,所以只要她去,他家里总是有这些的。他还知道她碰不得酒,她在,做鱼、做肉,只用姜和葱去腥味,从不用料酒。她不是个很讲究穿着的人,所有的穿衣心得都是徐亦心教的。

“你的气质和肤色,还有这个年龄,素色的衣服就可以把你的美全部衬托出来。艳色的衣服可以等以后老了再穿也不迟。”徐亦心说道。

周末她很少回自己家,却成了苏陌家的常客。

有一本《所谓女人》的书里写到:完美是神的事,不是凡人可以享有的。凡人与完美无缘,太完美了就会出问题,所以才有天妒红颜、天妒英才一说。

老天也容不得苏陌和徐亦心这一对璧人的恩爱。

一年前,徐亦心在高速公路上出了车祸。七车连撞,她是第三辆,整辆车被连续撞了好几次,被挤成了一块夹心面包。送到医院抢救后,命是捡回来了,但徐亦心成了植物人,身上插满了各种各样的管子,苏陌的婚姻成了一纸空文。

徐亦心的娘家提出解除婚姻,苏陌不肯,他说:“不要逼亦心。我有选择,而亦心没有选择。”

苏陌的真情简直成了青台的一段佳话。

苏陌只要在青台,每天下班都要去医院看望徐亦心,晚上十点以后他才回家。他工作依然勤奋,衣着依然高雅清洁,胡须刮得很干净,指甲修剪得及时,一切都和徐亦心在时没什么两样。只有童悦知道,苏陌有多苦闷,有多痛苦。

“小悦,和我说一会儿话吧,我怕自己会撑不下去。”午夜的时候,他给她打来电话。

听到他的声音,童悦的心仿佛被一把巨大的铁钳钳住,疼到窒息。她舍不得他。

他其实并不怎么讲话,大部分都是她在讲。天天讲工作,总有讲完的时候,她就开始向他说起自己儿时的事,讲童大兵、彦杰、钱燕,讲自己和桑晨闯的祸。讲着讲着,她会哭出声来,苏陌就在那边听着,气息温柔。“我可怜的小悦。”他总是这样讲。

他的生日到了,她并不知道。是他主动提起,说去年的生日自己和徐亦心在香港,亦心要去迪士尼看看,他陪着她去,她胆小,真的就只是转了一圈,什么都没玩。晚上,两个人出去吃烛光晚餐,她送给他一块卡地亚腕表,他一直戴着。今年的生日,她在医院,他孤孤单单坐在窗台上看着天空的冷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