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夜, 有些深了,他不能在这里一直待着。朝门口走了两步, 转过身来,看姚姝的目光追随着他, 又看到她捏着那枚龙凤双佩, 是从前朝的宫里带出来的。曾经,这枚玉佩,是母亲送给了皇帝,母亲临走前, 从皇帝的身上扯了下来, 当着皇帝的面给了他。

宫里,没有母亲的孩子,很难活下去,特别是他这样的血统。他猜不透母亲的用意,但自母亲去后, 他在宫里举步维艰,直到皇帝把他送到了皇太妃的跟前,他那时候, 已经明白, 靠人不如靠己。

赵峥要走了, 姚姝便跟皇太妃说一声,出宫看母亲和弟弟。到了侯府, 镇哥儿已经能稳稳地坐着了, 手里拿了拨浪鼓在敲, 看到姚姝进来,豁着一张只冒出两颗shàng mén牙的口,流着口水,朝姚姝依依呀呀地叫。

姚姝忙过去,一把抱起镇哥儿,很是不嫌弃地在镇哥儿的脸上亲了一口。镇哥儿咯咯咯地笑,开心得不行。

镇哥儿大了,有些称手,姚姝便把他放在榻上,自己坐在旁边护着,看母亲匆忙间从内室里出来,忙起了身要给母亲行礼。姚氏一把就扶住了姚姝,上下左右地打量她,见没有胖也没有瘦,几天功夫,似乎个头又长高了一点,很是高兴,“你回来之前,怎么也不跟娘说一声,有没有想吃的?娘让厨房去做!”

“没有啊,娘,姑祖母对女儿很好的,表哥也常从外面给我带吃的,和在家里没有什么不同。”只是,想到一会儿还要去给老夫人请安,姚姝皱起眉头,她目光朝镇哥儿瞟去,想把镇哥儿带去当护身符,不知道这主意行不行。

都说做娘的最懂女儿,女儿在自己身边养这么多年,姚氏哪里有不懂的,她牵着女儿坐下,镇哥儿也不缠着娘,往自己姐姐怀里钻,依依呀呀地像唱曲儿一般,姚姝只好搂了。

“去给你祖母请安,娘让人准备了些好药材,都是你爹爹让人从蜀中带回来的。还有几匹好蜀锦,回头你来了,娘给你试一下,要开春了,该做几件春衫了。”姚氏安抚自己的女儿道。

姚姝的眉头还是没有展开,为了她,娘亲已经背上了不好的名声。她在宫里,都听到了传言,说是京城里已经有人在说些闲话了,母亲自从生了弟弟,以为自己在侯府的位置稳当了,把老夫人不放在眼里了。

只有她知道,她和娘亲在老夫人跟前,是如何忍气吞声的,谁知道,最后还是落下这样的名声。

出宫的时候,皇太妃也再三叮嘱了,每日里晨昏定省,是一定要去做的。

见女儿走神,姚氏叹了口气,她轻轻地抚摸女儿的后背,“你如今也快十岁了,很快就该议亲了,母亲也不能再宠着你了。你要懂事,以后你去了别人家做媳妇,该受的气还是要受着的,只不过,这气可不能白受着。”

姚姝有些不懂。她带了药材,去给祖母请安。好在,祖母在小佛堂里,说是今日的功课还没有做完,让姚姝先回去,等回头再让她来说话。

邢嬷嬷出来了,很是过意不去,见她跪在门口朝小佛堂的方向磕头,亲自过来,把她扶起来。

姚姝磕够了三个头,这才在邢嬷嬷的搀扶下起了身。她站在原地,脸上挂着甜甜的笑,问了祖母的日常起居,身体好不好,睡得好不好之类,眼中含着担忧,邢嬷嬷见了后,一时格外感慨。傅钥在老夫人身边这么多年,也不见得有姚姝这般的孝顺呢。

邢嬷嬷送姚姝出庆云堂,她想了又想,最后还是忍不住劝姚姝,“乡君是个大度的,二xiǎo jiě那些不懂事的事,乡君就包涵了吧!”

姚姝有些不解,她停下了脚步,扭头去看邢嬷嬷。邢嬷嬷是个老实本分的,行事却极为老练,这是傅家的家事,她不该掺和进来的。

邢嬷嬷眼圈儿都红了,捏了捏鼻涕,道,“老夫人自去岁入了冬以来,吃食就比从前少了许多,晚上睡觉,婢子瞧着也不大安稳。从前,二xiǎo jiě在,还在老夫人跟前凑趣儿,逗得老夫人开心,怎么着也能多吃半碗粥,如今这样,婢子是担心老夫人的身子骨儿吃不消。”

毕竟这么大岁数的人了。

姚姝眯了眯眼,她盯着远处的天空,空中飘着的云朵,正月里还很冷,天气却在一日日转晴了,表哥走的时候,应当会是一个好天气。这样,道上会好走一些。她的声音悠悠,似从远方来,“祖母年纪大了,身子骨自然是一日不如一日的,爹爹和哥哥又去了战场,这些日子,我见母亲也都跟着瘦了,就别说是祖母了。只盼着爹爹和哥哥在外平平安安的,等他们回来了,祖母心情一好,自然就好些了。”

她说完,深深地看了邢嬷嬷一眼,就回去了。

邢嬷嬷从没有见过姚姝这样的眼神,只觉得有种把一切都看透的压迫感。她今日,也是在老夫人的暗示下,才跟姚姝说了这些话的,她绝没有想到,姚姝这么小的年纪,竟然像是看懂了什么。

回到小佛堂,老夫人穿着一身酱紫色绣菱花云锦半袖,她双手合十,听到了动静,她扶着邢嬷嬷伸出来的手起了身,从小佛堂里出来,她朝庆云堂大门口的那方看了一眼,声音微凉,“她走了啊?”

说完,不等邢嬷嬷开口,老夫人就叹了口气,“不怪我对她不热络,你看看她刚进府的时候,我是怎么护着她的?钥姐儿哪一次来,不是等着我出去了,缠着我说会儿话才走?她倒好,来磕几个头就走,唉,到底不是我亲手带大的。”

邢嬷嬷心里想说,乡君和二xiǎo jiě性子本就不同,许是有着姚老先生的血脉,骨子里头就有着一股子清高,谁欺负了,也不吭声,心里边却有数得很,离人远远的,叫人看着像是极为瞧不起人,也叫人生气。

老夫人也是想到了这里,她嗤笑一声,“她这性子和宫里那位倒是很像,我记着她刚进宫那会儿,也是个被欺负的,后来慢慢熬,也熬到了今天。钥姐儿性子刚烈些,越是这样,越是讨不到好。”

姚姝心情毫无起伏地回来了,姚氏看她一眼,也不问,只让郭嬷嬷把那些蜀锦拿出来,让姚姝挑几匹颜色鲜亮一些的。倒是有几匹颜色和花色都不错的,很适合姑娘家,姚姝犹豫着到底选哪几匹,姚氏就让人都拿了下去,“喜欢就都做了吧,如今你也一天天大了,再过个大半年,你也要开始议亲了。”

姚姝的脸一下子红了起来,她想起前世,在寺庙里,没有人问,也没有人为她操持什么,她十六岁了,孟姚氏来了一封信,她就当了真,巴巴地跑到京城去,却是叫人给糟蹋又卖掉。

新唐的女子,十岁开始议亲,十六岁的女孩子,有的都当母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