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8章 前程

“有什么关系吗?”孟云卿侧着头,转眸看他。

她声音很轻,修长的羽睫下,看不出太多情绪。

孟云卿忽然问,宋景城就一时懵住。

她个头本就娇小,端坐在案几旁,显得整个人更为单薄。应当还未及笄,青丝也未盘起,并不精致的五官却长得十分匀称,不招摇,却有些招人喜欢。

只是眸间的黯淡似是处处透着与她年纪不相称的冷淡,叫他无所适从。

是啊,她的字迹里不过透着几分和他相似而已。

他这般问倒是突兀得很。

她是侯府的表姑娘,她的字迹自然是自幼习得的,他问得逾越了。

宋景城就敛了眸间的惊愕,缓缓道:“孟姑娘的字和我的几分相似,有些意外。”

孟云卿又看了看他,没有再应声,继续低头誊抄案几上的《凤阳记》,先前晕开的墨迹也由得字里行间的巧妙距离,将好妥善得处理过去。

全然不像一个小姑娘的沉稳冷静。

宋景城就忍不住打量她。

她端坐在案几一侧的姿势端正,该是从小养成的习惯。

《凤阳记》的书卷放在左侧,她誊抄的宣纸再右。她一眼要扫过完整的一句,再逐字誊写下来,不像他见过的小姑娘,大都沉不住气,看两三字便写两三字,再看两三字,再写两三字。

这样写仿佛快是快些,但文章的思绪和排列都显得断断续续,为了誊抄而誊抄。

缺了做学问的一气呵成和行云流水。

誊抄文卷确实可以看出一个人的个性,他才让她先誊抄《凤阳记》。

这样性子的人,往往都性情平和,好相与。

孟云卿却不是。

宋景城微微垂眸,她对他,带着某种天然的疏远,他却不好问起。

他初到京中,需要凭借,定安侯安排的差事,他想做周全,哪怕是让他教受一个养在闺阁中的世家千金政史经纶,荒谬是荒谬了些,他只能利用好这个机会。

旁人求都求不得。

只是他要如何做,才能打破孟云卿的芥蒂?

思绪间,就一直盯着孟云卿出神。

连孟云卿提笔,他都险些没有察觉。

好在余光之下,轻轻瞥得,就敛回了目光。

孟云卿也搁笔,宣纸上还有未干的墨迹,日光应在没有干涸的墨迹上,有些耀眼反光。宋景城拢了拢眉头,就见她拾起方才誊抄的宣纸,拿在手中微微晾了晾。

他也有这般习惯。

誊抄完,先不急着放到一处,而是粗略看完后,才会微微晾一晾,怕墨迹沾染出来。

她也有这般习惯?

许是先前见过她的字迹,已然惊愕过了一回,眼下便不似方才那般大惊小怪,反是轻声赞许道,“孟姑娘的习惯很好。”

孟云卿手中就僵住。

他是有这般习惯。

所以她才习惯了等他落笔,就替他读完一遍,然后拾起宣纸晾一晾,再还给他收起来。

特别是当他抄录大段书籍时,他抄好一页,她就粗略检查一遍,而后晾好再逐页整理起来。等他抄完,她也整理得差不多了,他便莞尔,我看红袖添香也不过如此,还是锦年知我。

……

前一世,就如浮光掠影般,在眼前飞逝。

仿佛她不去想,也会浮现在脑海。

就像今日在听雪阁,她想知道她能佯装平和到何种程度。

但院中响起他的脚步声,她都熟悉得通透,先前特意早来正襟危坐敛下的气息,也渐渐打破,难以平复。

她就抬眸看他,仿佛隔了一世再看一个人的过往,分明熟悉,历历在目,好似昨日,但自己掌心的冰凉,又仿佛想起前一世尾声,隐在那袭昏黄灯火后的幽暗和淡漠。

她看不透他是哪一种人。

就像看不透为何重回一世,他也要出现在定安侯府!

孟云卿垂眸,敛了方才眼中情绪。

宋景城就收起她案几上的书卷,踱步回对面的案几落座,书卷就正好翻到第一章 。

《凤阳记》是凤阳子的论著,开篇第一章 其实泛泛而谈的是吴地风土,看似与史无关,实则处处相关,作为引言,末尾才点出用意,被誉为深入浅出的开篇之作。

宋景城就从第一章 引言的吴地风土说起。

吴地幅员辽阔,由南及北,地理分为三块。

吴南,多山,多产茶。

吴中,丘陵,多产烟草。

吴北,则多平原,多产酒。

所以自古看吴地,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便各有千秋,论史识人皆是如此。

吴南,多山,多产茶,便多出文人骚客。

吴中,丘陵,多产烟草,便多出高官政客。

吴北,多平原,多产酒,便多出武将英勇。

攻城略地,识人断相,无一不是如此,论史者,知其然也需知其所以然。

……

孟云卿清浅低眸。

听雪阁出来,安东送宋景城出的侯府。

侯府在城西鹿鸣巷。

东富西贵,南市北坊,宋景城借宿的地方在北坊。

没有马车,走回去要大半个时。

他是入京参加秋试的,眼下才五月,他的盘差不够在客栈住上四个月之久,就在北坊的葫芦街租了一间小屋。

葫芦街离百福坊很近。

百福坊是京中赴考学子的聚集之地,所以葫芦街上住了不少宋景城这样的寒门学子。

租金低,平日还可多走动,交流京中信息。

其余两个外乡的考生和宋景城租在同一个院落,一个叫丁成,一个郭宁涛,三人平日里关系也算好。

宋景城回来,正好黄昏时候,刚进院落就见丁成和郭宁涛二人在苑中亭子内摆了饭菜。

“再晚些就不等你了。”丁成买好了下酒菜,就同郭宁涛一道等宋景城回来再享用。

宋景城粗略看了眼,这一顿对寒门学子来说怕价值不菲。

宋景城便笑了笑,“怎么了丁成,今日可有喜事?”

丁成生得胖,又是个憨厚得,所以得了喜事就想着买酒菜回来同他二人一起吃,宋景城问起,他便挠头笑,“有!今日去了趟都统府,没想到能见到陆都统,还在陆都统那里谋了个差事,秋试还有四个月,正好可以混个脸熟,对日后应考也有帮助。”

这对寒门学子来说,的确是天大的好事。

“那要恭喜丁兄。”郭宁涛就先举杯。

宋景城随后。

三人一饮而尽。

“那丁兄谋得是什么差事?”郭宁涛随后就问,都统府在京中都算富贵的,门庭若市,能得陆都统青睐,他羡慕得很。

“陆都统有三个儿子,听说年幼顽劣,气走了好几个先生,又懂些拳脚,好一些的学儒都不敢踏入都统府。我小时候练过些拳脚,制服三个孩子倒是不在话下,正好得陆都统的赏识,就让我明日起去都统府给三个公子授课。”丁成说着,都忍不住启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