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等季蔚琇尽兴, 沈拓这才说起船的事来。

曹英和陈据二人自从去了宜州, 生人入生地, 甚个不懂。二人在码头连蹲了好几日, 看着江面过往船只直愣神。

曹英指着一艘来船摇头:“不过千石,太小太小, 不大中用。”

陈据指着另一艘大船,道:“只是万石, 也小也小, 不大合用。”

一帮脚力正在那卸货,路过听他们二人胡扯瞎说, 心里直犯嘀咕:生得端正模样, 又穿得齐整,竟是两个憨傻。

监工见了,怒喊:“做自个活计,做甚左右张望。”

曹英看江面热闹, 叹气:“大郎信我, 托我看船,我却是两眼一抹黑。”

陈据看来往帮闲船工,丧气:“大郎请我,托我相帮, 我却是不知从何下手。”

曹英道:“街角纸马店倒是与我相宜。”

陈据道:“城门古树下倒是该我坐躺。”

曹英又道:“裁刀纸钱银帛。”

陈据也道:“捧个破碗旧钵。”

曹英叹气摇头:“清明已过, 纸烛生意冷清。”

陈据长叹一声:“讨钱也要拜团头地蛇。”

二人沉默片刻, 指着对方哈哈大笑,互揽了肩背在码头附近寻了家酒肆, 门店架了简陋竹楼,酒旗飘着小酒小菜。曹英与陈据也不入内,拣了外间靠草帘的座位,叫了几样下酒,要了一壶素酒。

曹英夹了一筷子菜道:“弟妹用麻油拌得好落苏,回转家中不知还能不能吃到,唉,八成落苏已经落零了。”

陈据则道:“我只怕落苏还满街,你我二人却灰溜溜回了桃溪。”

曹英闻言,浑身一抖,忙道:“不好不好,宁可少口口福, 我实不愿回家做棺材。”他阿爹凶得狠,一无所得回转,怕要挨顿板子。

陈拓道:“我也不愿再做闲汉,家中还有瞎眼老娘哩。”甜汤铺的生意也不知如何呢,大郎看顾应当无人敢上前欺讹。

他二人边吃边说,最后决定兵分两路,一人去寻积年的船工探听各种船只装卸,另一人去码头船坊打探有无船队淘换转手旧的船只。这般厚着脸皮多方打听,这才得了一个消息,有批能装千石的旧船转卖,曹英又拿银钱请一个老舵手帮看。

陈据精怪,特特另换了衣裳,连老舵手都另与新衣,又雇了一个壮汉充当打手,装扮得如离家闯荡的富户年轻郎君。

他们这一着,倒让船户忌惮了几分,收起小瞧轻忽之意。

老舵手岁老家中,得了这么一笔浮财,喜出望外。弓着腰爬上爬下查看船体,陈据看得心惊胆战,唯恐他一个脚滑,翻了跟斗下来摔得脑花儿开,他们船没买成,倒要吃上人命官司。

老舵手看得尽心仔细,下来后对曹英陈据二人微点了头,

船户欺他们年青,本想漫天要价,多讹些钱财,不曾想里面竟有内行之人,收了原先的心思,笑道:“郎君是个细致人,不好相欺。若不是主家编了海船纲队远航,弃下这批船只,哪里舍得转手卖掉。”

曹英问:“船户要价几何?”

船户道:“若是新船,四丈长一丈多宽的四橹船,少说也要五百两,旧船便要你三百五十两,郎君且看,这价可公道?”

曹英看老舵手,老舵手扶着陈据的手,只做高深状,微合着双目,不说话。

曹英便笑:“船户,莫不是欺我脸生?实话与船户说,你报了价,我还需与家中相商呢,家父严谨,若我办事不利还要得他一顿斥责。”

船户拿不准他们这行人的深浅,暗看老舵手,确实是长年水上跟船之人,试探问道:“郎君家中也是做水运生意?”

陈据故意不答,只对曹英道:“二郎不如罢手,家去念书,大郎君生气,郎主也无法。”

船户看曹英,心道:你这模样倒不像个读书人。

曹英两眼一翻,挥手斥道:“你休来啰嗦,他读得书做个芝麻官,我便能跟着念书考试?日日和尚念经,只念得脑仁儿疼,损了肝神,仙药也救不回来。谁教阿爹阿娘生得我是个粗胚。”

陈据笑道:“大郎君也是操心二郎,前日接了信,只道不放心,要遣了身边的长随来。”

曹英脸如菜色,抱胸立眉问那船户,粗声道:“船户,你那船究竟多少价?只报个实数与我,若是合心,我买去几艘再作计较。”

船户与身边账房嘀咕几句,笑道:“买卖从来讲究个你来我往,郎君也许我个价钱,如何?”

曹英嘴一张,道:“不如二百五十贯。”

船户倒吸一口气,道:“郎君莫要说笑,便是还价也不是这般说法。”

曹英笑道:“船户让我开口,自家倒先动气。”

船户哭笑不得,想了想道:“郎君与我三百两,这船便是不修整也可下水,若要修整,你自寻船匠修补破损之处,再另刷桐油。”

曹英转脸问老舵手:“阿公意下如何?”

老舵手心头发慌,扶着陈据的手都微微发着抖,好在旁人只道他是垂老所至。他听曹英发问,不敢张嘴,只略一点头应付。越是如此,船户越当他高深,更不敢轻慢。

船户还笑道:“老翁一看便是水上老客,船只价钱,定知我不曾欺瞒。”

老舵手只笑不语。

曹英与陈据心下激动,只端整面容,仔细露了马脚。陈据道:“郎君且送信与大郎君。”

曹英连连点头:“对对对,让阿兄送银两来。”

二人都是急性之人,连夜请人递消息与沈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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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蔚琇听了前后详情,连连发笑,道:“都头的表兄与香伙兄弟倒是有趣之人。”他想了想,道,“既如此,我让长随去一趟宜州,劳施都头相送。”

施翎灌了一肚子的酒,坐得身上都发痒,只恨全身找不出一只虱子不能扪虱以对。正在那昏昏欲睡,听得季蔚琇出声,一个激灵笑道:“些许小事,我快马送了长随宜州,费不了多少时日。”

季长随不喜施翎,知他身手了得,得他相送,心中真是既喜又忧,既喜路上安全无虞,又忧他一粗夫惹人生厌。

施翎也不喜季长随,心道:我夜以继日,吃睡不歇将他送去。咧嘴一笑,说道:“长随放心,我们快去快回。”

何栖送来枇杷酒,笑道:“应季时家中的枇杷结的好果子,被虫鸟吃了好些,余的送的送,吃的吃,余下一小篮剥皮浸了酒。荫在树下月余,开封后味虽淡,倒也勉强入口。”她边说边为几人斟酒。

季蔚琇执盏尝了一口,笑道:“都头娘子雅趣。”

施翎又嫌淡。

沈拓却推给何栖:“娘子也吃一盏。”

何栖也不作态接过饮尽,又道:“明府与夫君议事,本不应打扰出声,只是略有几句愚见,不知可否当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