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这是我最后一次见她(第2/3页)

阿卜杜勒凯利姆说:“不管怎么样,放纵的女孩结婚了,这个可怜的家伙也就解脱了。”

我说:“其实我敬佩他为爱情冒的风险,据说他还为女孩取消了婚约……”

阿卜杜勒凯利姆的脸上瞬间出现了一种温柔的理解表情,但随即他开始兴致勃勃地欣赏起烟草商希吉里先生、他的老婆和两个漂亮女儿慢慢走向门口的样子。他看也不看我地问道:“他们是谁?”希吉里先生的那个个子高高、皮肤黝黑的小女儿——名字大概叫奈斯丽夏赫——把头发染成了金色。我讨厌阿卜杜勒凯利姆看着他们时那半鄙视、半仰慕的眼神。

我说:“不早了,我们走吧。”

我结了账。走上马路直到分手,我们没再说什么。

我没往家走,却走向了塔克西姆。尽管我把耳坠还给了芙颂,但不是光明正大,而是我带着醉意忘在浴室里的。这对他们,对我都是难堪的。为了挽回我的面子,我该让他们感觉到这不是一个错误,而是我有意那么做的。然后我要向她道歉,我要带着确信此生将不再见她的轻松,笑着对芙颂说最后一声“再见”。芙颂也许会惊慌失措,因为当我走出门时,她将明白那是她最后一次看见我,而我,将会沉浸在那种就像一年来她让我感受到的沉默里。或者,我根本不说从此不再见面的话,但我会为她的余生好好祝福,那样她就会惊慌失措,因为她明白那是我们的最后一次见面。

当我从贝伊奥鲁的后街一路下坡慢慢朝楚库尔主麻走去时,我也想到芙颂可能并不会惊慌失措,因为也许她在那个家里和她的丈夫是幸福的。那样的话,也就是说,如果她能够爱她那普普通通的丈夫,能够心甘情愿地生活在那栋破旧的房子里、艰苦的环境下,那么那晚之后我也本不会愿意再见到她。当我在窄小的街道上走在弯曲的人行道和台阶上时,从窗帘的缝隙里,我看见了那些关掉电视准备睡觉的家庭,临睡前面对面抽最后一根烟的贫穷而衰老的夫妻,我相信在春天的夜晚,在昏暗的路灯下,生活在这些寂静和偏远街区的人们是幸福的。

我摁响了门铃。二楼的凸窗打开了。芙颂的父亲对着黑暗叫道:“谁啊?”

“是我。”

“谁?”

尽管想到过逃走,但我还是直直地站在了那里,她母亲下来开了门。

“内希贝姑妈,我不想在这么晚打扰你们的。”

“没关系,凯末尔先生,快请进。”

就像我第一次来时那样,当她在前、我在后爬上楼梯时,我对自己说“别害臊不好意思!这是你最后一次见芙颂!”带着以后不会再被羞辱的轻松我走进了他们家,但一看见她,我的心立刻开始让我害羞地快速跳了起来。她和她父亲正在看电视。看见我他俩都惊讶地站了起来,但当他们发现我烦恼的样子和嘴里的酒味时,他们都做出了一副愧疚的样子。在那现在我一点也不愿意想起的头三五分钟里,我艰难地说,我正好路过这里,很抱歉来打扰他们,因为我想到了一件事,我想过来谈谈这件事。我得知她丈夫不在家(“费利敦去找他那些拍电影的朋友了”),但我始终没能打开话题。她母亲去厨房烧茶了。当她父亲没说任何理由走开时,客厅里就剩下我们俩了。

当我俩的眼睛都在电视上时,我说:“非常抱歉。那天不是因为恶意,而是因为喝醉了,我把你的耳坠放到了放牙刷的地方。而事实上我是想能够好好地还给你的。”

她皱起眉头说:“放牙刷的地方没有我的耳坠。”

当我们用疑惑的眼神互相看着对方时,她父亲从里面拿来了一碗带水果的粗粒小麦粉甜食。我吞下第一口就开始对甜食赞不绝口。一刹那,我们都沉默了,仿佛半夜三更我是为这甜食而来的。那时,即便是醉醺醺的,我也明白,耳坠只是一个借口,我当然是为了见芙颂才来的。而现在,芙颂却说没看见过耳坠来折磨我。在那阵沉默里,我立刻提醒自己,见不到芙颂的痛苦远比我为了见她而承受的这种难堪更加难以忍受。我也已经明白,为了不再忍受见不到她的痛苦,我情愿承受更多的难堪。只是我对于难堪还没有防备。我没能知道在被羞辱的恐惧和见不到芙颂的痛苦之间自己将作何选择,我站了起来。

我在对面看见了老朋友金丝雀。我径直朝鸟笼迈了一步。我和金丝雀四目相视。看我站起来,芙颂,还有她的父母也站了起来。我清楚地认识到,即使我再来这里,我也无法说服已经结婚、只对我的钱感兴趣的芙颂了。我对自己说“这是我最后一次见她!”,我不会再去那里了。

正在那时,门铃响了。这里有一幅油画,是表现那个瞬间的,也就是我看着金丝雀,芙颂和她的父母在后面看着我们,门铃响了,我们一起扭头看着房门。油画是多年后我让画家画的。因为那幅画是以一种奇怪的形式,用金丝雀柠檬的视角来画的,因此看不到我们任何一个人的脸。每当看见这幅画,我都会热泪盈眶,因为它完全像记忆中的那样,描绘了我一生爱情的背视图。让我自豪地来告诉你们,画家就像我逐字逐句讲述的那样,分毫不差地画出了半开的窗帘外面的夜晚、黑暗中的楚库尔主麻街区和房间的内部。

正在那时,芙颂的父亲看了一眼凸窗对面楼上的镜子,他宣布摁门铃的是一个邻居孩子,随即下楼去开门了。

一阵沉默开始了。我向门口走去。穿风衣时我默默地低下了头。我打开了门,那个瞬间我觉得这可能就是一年来我偷偷想过的“报复”场景。我说:“再见了。”

内希贝姑妈说:“凯末尔先生,您不知道我们见到您有多高兴。”她看了芙颂一眼。“您别看她板着脸,那是因为她怕她的父亲,要不然因为看见您,她至少也会像我们这样高兴的。”

“妈妈,您说什么呢……”我的美人说。

尽管我想用“我对她的黑头发早就忍无可忍”之类的话来开始告别仪式,但我知道这话是言不由衷的,因为为了她,我将能够去忍受世上的一切痛苦,而这将耗尽我的生命。

我看着她的眼睛说:“不,不,我觉得芙颂很好。看见你这么幸福,我也觉得很幸福。”

内希贝姑妈说:“见到您我们也很高兴。现在您也认路了,可以经常来了。”

我说:“内希贝姑妈,这是我最后一次来这里。”

“为什么?您不喜欢我们的街区吗?”

我用一种玩笑、矫揉造作的口吻说:“该轮到你们了。我跟母亲说,让她邀请你们。”当我头也不回地走下楼梯时,我表现出了一种漫不经心无所谓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