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青天自有通宵路(上)(第2/6页)

我想,刘三也是她们安排的吧。凭他一个小小冷宫侍卫,即使我们是皇帝的废人,但也是皇帝的女人,即使给他一千个胆子,他也不敢侵犯的。但是,他做了,又恰巧由皓月帮我解了围。在那样的情况下,我只会有感激之情,而不会生出疑虑来。

真是天衣无缝,环环紧扣,让人无法生疑啊。

我应该是完全信任皓月的,可是,坏就坏在那套吃蟹的用具上。

金镶钻的“蟹十八件”只有从妃一级才可使用,皓月此时不过是个贵人,再得宠,以她谨慎的性格,是不会用这样僭越的东西的。更何况,她若真如同她所说,在后宫中没有朋友,只有处处紧盯着她的眼线,她又如何敢用这样的东西呢?无非只有一种情况,那便是,这金镶钻的“蟹十八件”,不是她的。

后宫嫔妃众多,但是从妃一级的却鲜有,不过是柳妃、丽妃与和妃,沈羲遥自然有新宠,但却都未封妃。那么,这金镶钻“蟹八件”,只有可能是那三人中的一人给了皓月,或者说,授意她来此的。

同时,阳澄湖的大闸蟹虽派到各宫,却也是要分了等级。皓月端来的,绝对是上佳的,正常情况下,以她贵人的身份,也是享用不到这样的顶级品。

我闭上眼,不令眼角泪水滑下。皓月,从之前的蛛丝马迹看来,她已不再是忠心于我的那个自幼一同长大的玩伴,已经站在了容不得我的那群人一边,变成了我的对立面了。

那蟹,恐怕也是皓月用来试探我的吧。她发现了那件婴儿的衣服,想来多少猜到我有孕,如果我没有吃,便证实了她的想法,或者,她们的想法。

而酒,我忽略了那双瓣的壶盖,向来是宫中要人命的利器。

但是我喝了,也就此知道了真相。我唯一后悔的是,腹中的孩子代替我去了另一个世界。所以我日夜祷念《往生咒》,只求这个孩子能够早登极乐。同时,我的心底又在隐隐庆幸,幸好,它没有生在帝王家。

那个夜晚,在万籁俱静的时刻,我突然想到了李管家的话,还有他的死,如今看来,我是无知地落入了一个圈套之中了。

沈羲遥身为皇帝,怎会亲自去对太医说下药之事,他虽承认了,可是,李管家看到的情景,却一定是虚构。那么,能让他诬陷皇帝,给他胆量,让他告诉我之后,促使我对沈羲遥反目成仇而得到好处的人,除了皓月,还有她身后的那个我并不知道的妃子。

推我入水的乳母,不过是沈羲遥因我有孕没有杀我后,那些人使出的下一个杀招。而太后知晓我对沈羲遥的刺杀,更是她们的后棋。她们渴望能通过太后的手,将我除掉。

只是不曾想,黄总管竟是父亲的人,悄悄留下了我的性命。

而当她们刚刚松一口气,却发现我竟没死,还被皇帝带回了宫。

我相信她们那时一定是恐慌的,怕我复宠,怕我发现真相。

却不想,从她们的口中,令我知道了真相。

我在黑暗中睁开眼睛,此时我的眼睛终于能洞察那一切。可此时的我重新要面对的,仿佛只剩无尽的萧索孤寂和死亡。

但是,我还不能死,不仅不能死,我还要找出真相,父亲死的真相。我还要报复,那个害死我腹中骨肉的凶手。多少个日子里,我似乎是忘却了那个孩子,只因为它的父亲是皇帝。可是,它毕竟存在过,它也曾是我的希望,带给我短暂的幸福与快乐。我,不会忘。

我不会死,即使苟延残喘,我也要活下去。我还要等待机会回到那后宫之中,解开我所有的困惑,所有的想法,了却所有的旧事。

看着眼前飞雪茫茫,我跟自己说,如今剩下的,是一个契机。

初春的第一缕阳光从残破的后院矮墙上照进来,我终于熬过了这个寒冷的冬天。可是,在这个冬天里,我知道了,比冬天更寒冷的,是人心。

积雪渐渐融化开,我用之前那些瓷碟装了雪水,将一件夏衣撕成一块块帕子,开始慢慢且庄重地擦拭自己的身体。

我重新审视了这大半年来的煎熬在自己身上留下的印迹,除了肮脏,还有累累的冻伤。当初的如玉雪肌隐藏在了青紫的淤痕之下,可是,只要小心护理,过些时日,还是会恢复过来的。

这期间,我请赵大哥帮忙弄了些治疗冻疮的膏药,又拜托他带些滋润身体的蜜露给我。赵大哥知道我的决心,他自己也希望能够离开这样的地方,便想办法都给了我。

第一枝嫩芽在越过颓墙的树杈上破出,那新鲜的几乎不真实的绿色带给了我无尽的希望。还有鸟,因这里人迹罕至,有很多的鸟在那树枝上搭巢建窝,每日里唧唧喳喳好生热闹。我再不感到孤寂,可是,内心的不甘与愤恨一直啃噬着我,让我在每个夜半醒来时,都感到彻骨的冰冷。

当天空变得如一匹鲜蓝缎子的时候,后院矮墙终因年久失修坍塌下去了一块。那日我坐在院中,听到那“轰”的一声,回头,眼前就出现那波光粼粼的湖水,暮色如浮光掠影淡笼其上,有着缕缕轻柔缥缈的水汽蕴氲……

我抬眼看去,水波远远地蔓延开去,水天一线,无边无际。不知为何,我的泪在看到这浩渺的水面后,不由掉落下来。心在剧烈的跳动着,一种莫名的兴奋涌漫周身。

夜半小心地下到湖中,用白天里摘下的树叶花瓣擦洗自己的身体。水波荡漾间,一轮明月破云而出,洒下清辉点点。我感受着水波温柔的轻抚,好似他温暖的手,环抱着我。不由沉醉。

洗罢将带来的那个竹篮推入水中,看着它越荡越远,嘴角浮起一抹淡若清风的笑容。

竹篮里只有一块素帕,上面一首词。词的本身也许不会震慑人心,但是,那是我咬破手指以血书写其上的,暗红的颜色配上不再净白的素帕,无限悲凉萧索,一如那词。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西风悲画扇?
                  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骊山语罢清宵半,夜雨霖铃终不怨。
                 何如薄幸锦衣儿,比翼连枝当日愿。”

我并不期望被沈羲遥本人捡到,只要是哪个宫女太监就好。这词很适合吟唱,只要能传到他的耳中,只要能给他内心一丝的波动,不要让他在那些莺歌燕影中徘徊而将我遗忘,就好。

初春的天总是那么蓝,那么透,我常常一看就是一整天。每天夜里我都去那湖中清洗自己和衣服,再用蜜露滋润身体。逐渐的,衣服上的污垢淡褪下去,肌肤也逐渐的恢复最初的白澈。只是消瘦无法改变,但只要恰当的掩饰,依旧能有不一样的风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