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何须妩媚争如意(第2/5页)

酒过三巡,我微微有些醉意,沈羲遥与三哥聊着江南民风正在兴头上。我欲起身散散酒气,只听三哥笑道:“江南水乡,每每上元灯节,人人都到河边放灯许愿,那番景象可是美极了。”三哥顿了顿,随口吟道:“千盏河灯去,红霞映现奇。”

沈羲遥怔了怔,然后眉头微微蹙起,细细从上到下打量着三哥。

我见他神色有异,又听到上元灯节,心中“咯噔”一声,再看大哥,也是神色有变。

果然,沈羲遥笑道:“望舒,我们有过一面之缘吧?”

三哥一愣,但却做出了这个场合下最得体的应对。他将酒杯举起敬沈羲遥:“若是真曾与皇上结缘,那是草民之幸。”

沈羲遥“哈哈”一笑,朝前探了身子道:“你真的不记得了?五年前的上元灯节,在京城的灯会上。”

三哥近年来的生意多在西北,连父亲大丧时都未赶回来,之前更是未踏进京城半步。

三哥不知道之前的事,只以为沈羲遥记错了人,正要摇头否认,大哥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五年前的上元灯节,你不是去西市猜谜了么?”

三哥不明所以地看了大哥一眼,大哥虽笑着,但眼中毫无笑意,我闻言也道:“那年三哥回来时我已入宫,无缘得见,一直是个心病呢。”

三哥眼中疑惑消失,他嗔笑地看了看我,再对沈羲遥道:“难道那人是皇上?”

沈羲遥“呵呵”笑起来:“你竟也记得,你我在西市比试,你的文采斐然。那时朕还想,是哪家的公子如此有才,朕竟不曾听闻。”

三哥赔笑道:“皇上过奖了,皇上的才学才是令草民深深折服。”

沈羲遥用银筷轻轻敲了下细瓷镶金的碗边,眼睛微微眯起,似在回忆当年情景。我与两位兄长轻轻对视,看出彼此的紧张。

“天下伤心处,劳劳送客亭。”沈羲遥轻声吟道:“后面两句朕记不清了,望舒还记得吗?”

三哥的笑容僵了片刻,此时他又必需看着沈羲遥,一时不知如何应对。他甚至不知这句诗,当初是“他”所作,还是沈羲遥,便不好回答。

还好沈羲遥没有在意他片刻的沉默,只以为他在回想,便随意道:“当时朕听到这句诗时在想,是什么样的离别才能有这样的感触。”

他这一句令三哥更加不知如何回答,只能微微笑着。我看着沈羲遥盯住三哥,目光中逐渐加压,但语气轻淡:“望舒自己做的诗,难道也不记得了?”

我的额上渗出细密的汗珠,两只手交叠在裙上,因为用力微微发颤。大哥握着酒杯努力想着应对,三哥也只能抱着笑容,谦卑道:“当时偶然感慨所作,皇上突然问起,草民一时还真想不起。”

沈羲遥收起目光,自顾自饮了口酒,仿佛无意道:“细看之下,你们兄妹四人中,望舒与薇儿最像啊,若是不知你们确实有两三岁的差距,还以为是一胎双胞呢。”然后他突兀地转头看我:“薇儿可知,那后一句是什么吗?”

我的神经此时绷到极点,有寒凉的疼痛从身体深处传来,背上犹如芒刺扎身,令人坐立难安。我只觉得身上汗如出浆,并不是因为紧张,也不是因为害怕,暖风拂在身上却令我觉得寒冷,我竭力控制着身上的不适,朝沈羲遥勉力一笑。

“皇上,”我寻找着合适的应对之语,有宫女端上一碟虾饼,那股海鲜特有的气味扑面而来,我的胃中一阵翻滚,压抑不住的呕吐之意涌上,我匆忙跑到树下,将先前用过的饭食悉数呕了出去,还是忍不住连连干呕。

沈羲遥几乎立刻就跟我过来,连连轻抚我的后背,满眼的担忧心疼。宫女们迅速取来清水巾帕,两位兄长站在一旁关切地看着我。

我又干呕了片刻,直到胃里再没任何东西才觉得浑身轻松许多,但腿上无力。接过宫女递来的清水漱漱口,又饮下一杯茶,这才缓过劲来。

“那是什么?”沈羲遥见我好了些,指着那碟虾饼厉声道。

那宫女吓得趴在地上,颤抖道:“是⋯⋯是金玉芙蓉虾饼。”

“薇儿,你感觉怎么样?”沈羲遥拉着我的手问道:“哪里不舒服?”

我稳了稳心神,让那宫女起身才道:“想来不是那饼的问题,是臣妾。”我迎上沈羲遥的目光,温柔笑道:“恐怕臣妾有孕了。”

沈羲遥的眼神从担忧变成惊喜,他几乎不可置信地看着我,连语气都激动起来。

“你说的,可是真的?”

“臣妾只是猜想。”我看了两位兄长一眼道:“还是要御医确诊了才作数。”

沈羲遥朗声笑起来,他的手牢牢与我十指交握,眉目里全是开怀。不知为何,我面上虽笑,心里却高兴不起来。

“臣等恭喜皇上娘娘。”大哥与三哥满面喜气,这个消息对于凌家的满门荣耀和我的皇宠十分重要的。

“娘娘身体要紧,还是回宫休养吧。臣等先行告退了。”大哥温和道。

我看着沈羲遥,他点点头对两位兄长道:“待薇儿身子舒坦了,朕再设宴款待两位。”

大哥与三哥连忙谢恩告退,沈羲遥传来步辇带我回坤宁宫,又亲自扶我躺在床上,细细为我盖好锦被,这才坐在床边,等待御医诊脉。

御医早在偏殿等候。我闭上眼,虽然心中有八成把握,但不知为何还是紧张起来。

沈羲遥紧紧盯着御医的脸,隔着金纱飞凤帘我也悄悄打量着。这是太医院里千金妇科的国手万御医,他眉头微皱,神情谨慎,不过片刻便转为笑意,跪在地上朗声道:“臣恭喜皇上,恭喜娘娘,娘娘已有二个月身孕了。”

我提在嗓子眼的心安稳落回胸腔,长长舒了一口气。再看沈羲遥,他面上的神色也从担忧希望并存转成兴奋与巨大的欢喜,满眼的笑意几乎溢出蜜来,望向我的眼神几乎要将人溺毙其中。我亦含笑回望他,虽然心中并没有我想象的那般开怀。也许是我已料到,又或者是曾经的伤痛令我恐惧,亦或是心底对未来的隐忧,都令我的笑容达不到眼底。

“恭喜皇上,恭喜娘娘。”寝殿里一干人等皆跪拜下去贺喜道。

沈羲遥龙颜大悦,他拉着我的手道:“赏,这是天大的喜事,阖宫都赏!”

我的眼帘轻轻垂下去,看着与他交握的手,不知为何,手心微有汗意。

“不过,”万御医小心地觑了眼沈羲遥,欲言又止。

“不过什么?”沈羲遥的面色立即紧张起来。

“不过娘娘身子极虚,可能是早年小产过的缘故,因此头几个月必须卧床静养,不宜劳累费神。”万御医道:“臣每日会为娘娘诊脉安胎,只是孕中一切饮食用具都要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