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卷 忘川·白衣(第2/6页)

入宫半年,听闻秦帝只去过甘露殿一次,又因皇后年龄尚小,帝后圆房之礼便也推迟,久而久之,后宫最具身份的甘露殿竟门可罗雀,冷清下来。

外人都为这位皇后叹一声可怜,苏白衣却不这么想。

中原礼仪烦琐,秦宫更是严谨,嫁过来之前,母亲曾千叮咛万嘱咐她要约束行为,收敛性子,如今没人监督,除了随同而来的奶娘,连宫女都不甚上心,她落得轻松,是以才能偷偷溜去玉宁宫饮酒。

玉宁宫是禁宫,曾经住着秦帝最爱的文德皇后,文德皇后病逝后,秦帝下旨任何人不可出入,若敢擅入当以死刑。这些从她入宫开始便被教导谨记,但她自小野惯了,仗着有几分身手,偷偷潜入好几次都没人发现,后来便越发大胆,俨然将玉宁宫当作了她的秘密基地。

陆朽会出现在那里,着实令她意外。

但能光明正大地出入,屋内又雕着文德皇后的玉像,她大概能猜到这是秦帝的旨意。人死了便寄相思于死物,的确符合中原人的行为。

自从她被发现溜入玉宁宫后,一向不怎么上心的宫女便寸步不离地跟着她,若是被秦帝知道,丢了小命的可是她们。

苏白衣没机会再溜出去,整天扒着窗台唉声叹气。

“这甘露殿也忒冷清了,什么花儿草儿都没有,一点都不好看!我要换宫殿!”

宫女已习惯她口出妄言,只能小心陪着:“娘娘,甘露殿是皇后身份的象征,多少人羡慕不来呢。若娘娘觉得冷清,奴婢让他们移栽一些花草过来。”

她转了转眼珠子:“好啊,就要玉宁宫的桂花,特别香。”

宫女脸色一白又“扑通”跪下,连连磕头:“皇后娘娘!这话可不能乱说,陛下曾有旨,桂花只准出现在玉宁宫。何况玉宁宫乃是禁宫,娘娘今后切莫在外人面前提及,若是传到皇上那里……”

“他会怎么样?杀了我吗?”她接过宫女话头,一副笑嘻嘻的模样,“他不敢杀我,杀了我两国就要开战,人命不比桂花值钱啊?”

宫女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只能不住地磕头。奶娘拿着新做的披风从内殿走出来,笑道:“娘娘心直口快,你们以后多提点,下去吧。”

奶娘是曾经服侍苏白衣母亲的婢女,苏白衣未嫁到番邦之前,苏白衣的母亲也是大秦的王公贵女,此次和亲奶娘随行,可以说是苏白衣在这宫中唯一能信任依赖的人了。

即将入冬,新做的白绒披风绣了五色凤羽,将她从头到脚都裹住,奶娘看着她道:“过完今冬,娘娘就又长了一岁,在这大秦啊,是要行及笄礼的。”

她站在铜镜前上下打量自己一番,偏着头问:“及笄礼是做什么的?”

“代表娘娘长大了。届时便可和陛下行圆房之礼,诞下龙子,母仪天下。”

她绞着衣袖:“可陛下并不喜欢我啊。”

奶娘望了眼门外,低声道:“后宫之中母凭子贵,只要娘娘诞下龙子,陛下也会对娘娘另眼相看的。昨日昭阳宫那边传来消息,容贵妃有孕了,陛下赏了不少东西呢。”

她垂着眸,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奶娘,我真的不喜欢这里。”

奶娘替她绾好长发,挑出一支金步摇簪在发间:“既来之则安之,娘娘想开些。”

她看着铜镜倒映出自己愁眉苦脸的模样,这皇宫就像一潭死水,从脚踝一点点将她淹没,全失了曾经在草原上策马奔驰的洒脱。

以前她不开心时有烈马烈酒,如今连喝酒都要偷偷的。她扒着窗台看着秋云缠卷,院内的宫女正在忙忙碌碌地移栽花木,大朵大朵花盏开得明艳,她叫不上名字,又想起玉宁宫清香四溢的桂花,以及神仙一样的男子。

他答应给自己带桂花酒,不知带来了没?四下瞅了一圈发现没人注意自己,她翻身跃出窗外,一溜烟跑了。

正是午后,玉宁宫附近只有风声,她轻车熟路地钻入桂树林中,穿过铺满桂花的石板路,微微虚掩的房门就在石路的尽头。屋内的陆朽背对着门口,她扫了屋内一眼,满地的玉屑。

听见脚步声他回过头来,看见她时却并不意外,只是淡淡道:“今次忘了带酒,抱歉。”

她露出失望的表情,转而又跑到他的身边:“那便下次吧,下次可别忘了啊。”

像是怕他不记得,她还慎重地拍了拍他的肩。他比她高出不少,她还只能踮着脚。他放下刻刀看了她一眼,她抿着嘴唇露出一个天真的笑容。

“你继续,你继续,我不说话,我就随便看看。”

话虽这样说,她的目光却定定地落在他的身上,第一次有人在他雕玉时在旁边看着,他无奈地停下手,偏头问她:“皇后娘娘,您到底想做什么?”

她像是不满:“我叫苏白衣!”然后又小步凑到他跟前,“你雕玉的手艺这么好,帮我也雕个小东西好不好?”

他一愣:“抱歉。我三年前便已弃刀,发誓今生都不再雕玉了。”

苏白衣气得不行,指着玉像问:“那你现在是在干什么?用手指头抠吗?!”

他看向窗外辽阔秋空中的一双白雁,语气淡漠:“圣命不可违。”

她一时半会找不到理由反驳,在一旁独自生了会儿闷气,终于释怀:“也对,陛下那么喜欢文德皇后,你若是抗命,他肯定杀了你。”她上下打量一番玉像,露出疑惑的表情,“他为什么那么喜欢她呢?因为她长得美吗?”

陆朽笔直地站在一旁,握刀的手抬在半空,纯白的衣袖在空中荡漾,连嗓音都微微不稳:“我也想知道,为什么那么喜欢她?”声音缓缓低下去,最后一句几乎听不清,“为什么非她不可?”

秦帝和文德皇后的故事,苏白衣也知晓一二。

听闻秦帝当年游玩江南,在拍卖行看中一尊玉像,惊为天人,一掷千金拍下玉像。而竞价过程中,对面的雅楼始终有人与他竞拍,但如何能赢过一国之君,玉像落入秦帝囊中,雅楼有人气势汹汹地掀开帘子,阁中女子竟与玉像九分相似。

这便是秦帝与文德的初遇,他们之间的对话也广为流传。

文德说:“这尊玉像以我相貌成型,自然属于我。”

秦帝把玩着扇坠,笑吟吟道:“这玉像既然雕的是姑娘,那更不能由姑娘你所得了。姑娘每日梳鬓画眉便可见到自己的面貌,我却只能通过这尊玉像以解相思。”

不得不说,秦帝说起甜言蜜语来和他治国的能力不相上下。

故事之后如何发展已不难猜到,文德倾心,秦帝力排众议纳她为后。可这段佳话只传唱了三年,三年后文德病逝,不足三个月,秦帝再纳新后,便是如今的苏白衣。